那老人轉(zhuǎn)過身，不知從何處拿來了一根蠟燭，點燃后將它用蠟油粘在地上，借著微弱的光，他們得以看見老人的神情。
老人家席地而坐，臉上還是一副慍怒的表情，說道：“我是不是一早就趕你們走了，非不聽，這是你們能來的地方嗎？”
“老人家，真是對不住了，可是，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謝朝顏問。
老人嘆了口氣，開始回憶起來：“我們祥云鎮(zhèn)以前也不是這個樣子，事情要從幾年前程大海的死說起?！?p> “要說程大海，他從小在這里長大，是個老實本分的人，長到二十多歲的時候，去了名門顯貴那里做了廚子，那時候他的媳婦兒還懷著，他呢，因為找到體面的工作了，不能經(jīng)?；貋恚眿D兒生他閨女的時候都不在?！?p> “后來過了幾年，他女兒也長到五歲了，他突然回到咱這鎮(zhèn)了。他自己說是把原來的飯碗辭了吧，我也沒覺得可惜啥的，他是該陪陪自己的妻女了?！?p> “可是程大海自從回來之后就跟換了個人一樣，他以前那么開朗熱情的人突然就變得沉默寡言，也不愛笑了，還怕見人?！?p> “你們說奇怪不奇怪？”
謝朝顏點了點頭，問道：“那然后呢？”
“后來沒過幾個月，程大海就患了心病，身體都差了，那個時候突然有一群人，闖進我們村子，說是要找程大海。我們見那些人很不好惹，只說他還在外面沒回來，可那些人不信，就進我們屋子里亂搜。程大海嚇得躲進了那片小樹林，那個時候那地兒還不叫禁地。那群人搜了半天搜不出人，也不走，硬是在我們村耗著，耗了幾天才走。這個時候程大海早就在林子里餓死了。我們發(fā)現(xiàn)的時候，他死的那塊地旁邊還有他用樹枝寫的字?！?p> “寫了字？何字？”蘇麟問。
“我是罪人，我該死?！?p> “這……”謝朝顏想了想，“他何罪之有？”
“這我就不太清楚了。”老人說。
“那村子里的人這么抵觸外來人就是因為這件事嗎？”蘇麟問。
“這件事是個導火索。原先那群人回去后，沒過多久又來了一批人，帶頭的直接把好幾個屋子給燒了，說是程大海不出來就燒光這個村子。可是程大海都死了，他怎么出來呢？”
“結(jié)果就一直拖，那群人就一直燒。我們村的暴脾氣大牛忍不住了，直接把程大海的墓給掘了，把尸體馱到那群人面前。你們可能都想不到他們有多殘暴，程大海都死了，他們還把他的尸體給燒了。當時玲玲才六歲，就站在旁邊看著自己爹被燒成灰，她撲上去抓了抓，也只抓到了幾片燒焦了邊的衣料。”
“自那以后，村子里的人就特別恐懼，怕程大海的魂魄會讓村里不得安寧。玲玲把他爹的一些骨灰和衣料埋了，村子里的人也請人作了法，那個地方就變成禁地了，大家都不敢過去?！?p> “但是玲玲那孩子不聽，總是偷偷跑過去，村子里的人就連帶著她也不待見了?！?p> “一年前的時候，好像有盜墓賊掘了她爹的墓，發(fā)現(xiàn)啥都沒有，氣急敗壞在那里寫了咒罵的話語。這已經(jīng)挺造孽的了，后來村子里又有人染上病死了，他們就說是程大海的魂魄害的。玲玲氣不過，就去跟他們爭論，結(jié)果還挨了一頓打。他們那群人還想把她們娘倆趕出這個村。不過后來村長找了個道士來看風水，道士許是看玲玲可憐吧，就說不能趕玲玲走，她們在這，程大海的魂靈才會安分些，若是趕走了，就不好了?！?p> “村里的人雖有不滿，但也不敢再趕她們走了，就是平日里當她們不存在。玲玲這孩子，從那以后就一直想給她爹報仇，她四處賣花打聽消息，總算得知當初那些人就是他爹當廚子的地方的人派來的。前些日子也來了兩個人，又是打聽程大海的，玲玲當時在場，我看她看那兩個人的眼里滿是恨呀，我怕她做出什么不好的事來，就把他們趕走了。沒想到，又有你們會過來?！?p> “原來是這樣，”謝朝顏總算明白了前因后果，“可是程大海究竟為什么會被人追殺呢？他做了什么，老人家您知道嗎？”
“我只知道他還活著的時候，聽他婆娘說，他半夜里老說夢話，說什么對不起王夫人之類的，氣得她婆娘揪著他耳朵問王夫人是誰?！?p> “王夫人……應該是我娘?！敝x朝顏看了眼蘇麟，“果然跟他有關系?！?p> “可是現(xiàn)在他人已經(jīng)死了，也無從得知當時他究竟做了什么了。”
老人看著他們，突然道：“我看你們也不像心思歹毒之人，若是跟玲玲說明清楚來意，她或許能告訴你們什么?！?p> “玲玲？可是剛剛就是她害我們?！敝x朝顏說。
“她只是暫時被恨意蒙蔽了雙眼。玲玲一直蠻聽我的話，我可以把她叫來，讓她好好跟你們說?！?p> “真的嗎？”謝朝顏還是有些不放心。
“無妨，她一個孩子，也不能把你怎樣，還有我在這。”蘇麟說。
謝朝顏想了想也是，便點點頭答應了。老人家讓他們先休息，事情明天再說。
第二天一早，蘇麟就醒來了，他其實并不放心。村民們鬧了一夜都累了，這個時候都在熟睡。老人起得也早，出去很久也沒回來。
過了很久，謝朝顏才醒過來，她一睜開眼就看到蘇麟站在門口張望，不知道在干什么。于是她下了床，也走出去，問道：“你一大早在做什么？”
蘇麟轉(zhuǎn)過頭看了看她，道：“我不放心，就出來看看。也不知道那個玲玲，究竟能不能信?！?p> “我也擔心，”謝朝顏想了想，又抬頭看蘇麟，“勞煩世子陪我出來冒險了?！?p> 蘇麟看著她的眼睛，笑了一下，說：“不打緊。”
謝朝顏剛想再說些什么，卻聽蘇麟說：“他們好像來了?！?p> 謝朝顏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發(fā)現(xiàn)老人回來了，身后還跟著低著頭的玲玲。他們倆連忙進了屋，等著兩人回來。
老人一進屋，就說：“你們醒了。我把玲玲帶來了，有什么事你們自己說吧?！闭f完老人就走開了。
玲玲拉了拉老人，喊道：“高爺爺?！彼坪跏遣幌Ｍx開。老人只拍了拍她的手背，還是拉開了她的手。
“玲玲姑娘，”謝朝顏開口，“我們沒有惡意，我們只是想知道一些事情?！?p> “關我什么事，你們還不是想找我爹，我看你們就是跟那些人一伙的?！?p> “玲玲姑娘此言差矣，”蘇麟說，“應該說恰好相反，我們是為你爹報仇的。”
玲玲疑惑地看了眼蘇麟，道：“為什么？”
“你爹是不是因為在府里做了些什么，被人追殺？”
“……是又怎樣？”
“如果那些人是來追究你爹的責任，是不是只要報官就可以了？何必暗中追殺呢？”
“你什么意思？”
“追查你爹的人應該是想滅口。”蘇麟說，“你爹是不是說他對不起王夫人？”
“……你怎么知道？”
“那位老人家告知的?！?p> 玲玲看了眼老人，又問：“你到底想說什么？”
“那位王夫人正是這位小姐的親生母親，我們此次前來就是為了查出幕后黑手，想來，你若是想報仇，跟我們的目的也是不謀而合的，若是你知道些什么，還是希望能告訴我們?！?p> 玲玲盯著他倆良久，不知道該不該信任他們。
“玲玲姑娘，我知道你一定特別想為你爹報仇。我也是，我娘死得不明不白，我也想知道，究竟是誰害死了她，我也想替我母親報仇。”謝朝顏說，“所以，能不能將你知道的告訴我，我們一起把幕后黑手找出來，好嗎？”
玲玲有些動搖，她說：“其實我知道的也不是很多，就記得我爹回來之后就經(jīng)常說夢話，我睡得淺，有時候我娘沒聽見的我都聽見了。有一回，我爹喊了什么聽雨姑娘的名字，似乎很害怕，還有一回，他嘴里一直念叨著什么，我沒做我沒做，我沒有放進去，什么的?！?p> 玲玲似乎陷入了回憶：“至于那個王夫人，我爹只有那一次做夢說對不起她，也就再沒提到了。倒是……”
“倒是什么？”謝朝顏問。
“倒是經(jīng)常說什么，柳姨娘……”玲玲說，“我爹似乎有些怕她，我想，事情應該就跟這兩個人脫不了干系吧?！?p> “柳姨娘……和聽雨姑娘？”
“嗯。”玲玲點了點頭，“之前來搜屋子的和燒人的，雖不是一批人，但那作派，應該是同一人喊來的。”
謝朝顏點了點頭：“我有些明白了，至于那個聽雨姑娘，我暫時還不清楚她的身份。”
“若是……若是你們真的能找到害我爹的人，且一定告知我！”
謝朝顏點了點頭，她說：“玲玲姑娘放心，我一定會連你的份，一同將這仇報了?！?p> 玲玲看著她的眼睛，終是低了低嘆了口氣：“真是對不住你們了，我擅自懷疑你們，還想害你們。”
謝朝顏搖了搖頭：“我知道，你只是想為爹報仇?！?p> 玲玲的眼里泛了淚水，笑得苦澀：“是啊，雖然連我出生他都沒有回來看過，好不容易回來了還變得神神叨叨的，但不管怎樣，他都是我爹……而且，他其實對我還不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