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眉眼如初

　　“哥哥？大佚皇，你的哥哥是哪一個(gè)？”無玉笑問道。子桑薄野斂了墨眸，輕聲道:“我哥哥是大佚攝政王，子桑無玉?！?p>　　“大佚攝政王子桑無玉已葬于南山，大佚皇，你已沒有哥哥了。”無玉道。子桑薄野聽了這些話，心間一窒，將懷里的落雪小心放下，掀了車簾，下馬車去，看無玉那一張與子桑無玉一模一樣的臉，修眉一皺。

　　無玉眉間有朱砂，常著一身墨衣，而子桑無玉常著一身白衣。子桑薄野看無玉無一絲煙火情誼的墨眸，輕聲道:“無玉公子，你只是無玉公子，從不是我的哥哥……”

　　無玉看子桑薄野眸里深深隱匿的憂然傷緒，輕輕笑了，道:“你想要你的哥哥，可你知曉，你的哥哥想要你的皇后，卻不能。”

　　子桑薄野低了腦袋，叫人瞧不真切他的神色。輕聲說道:“從來是哥哥給我。哥哥想要，自然是好的……”說至此，瞧一眼無玉，冷聲道:“只是，你無玉公子想要，我如何是不肯的！”

　　“大佚皇，你可當(dāng)我是子桑無玉，跟他一樣傻？”無玉冷笑道。子桑薄野看著無玉，只言未語，轉(zhuǎn)身回了馬車。御林軍又過來，擋了無玉的路。

　　馬車外邊了無聲響，子桑薄野牽唇一笑，如此聰明的無玉公子怎么會(huì)再動(dòng)手，道:“走罷。”外邊的車夫聽了子桑薄野的話，揮了鞭子，馬車便行了起來。余下的御林軍護(hù)在馬車兩側(cè)，自官道走遠(yuǎn)。

　　風(fēng)動(dòng)簾，車馬過。無玉移眸，風(fēng)掀起馬車的簾子，看得子桑薄野懷里的落雪。她昏暈著，蒼白的小臉沒有一絲血色。無玉墨眸一蕩，心狠狠疼起來。

　　未多時(shí)，鶴枯趕了過去，卻看無玉一行人站著，大佚的車馬招搖而過，不禁愣住了。

　　待車馬遠(yuǎn)去，無玉割破手指，傷口沁出一滴殷紅血。那滴血飄至高空，一瞬往四面八方散了無影。無玉指腹上割破的口子很快地愈合，傷痕也不見。

　　鶴枯看了一驚。入了人間的神人一族后人在凡塵各處分散，非神人之主令不集。今無玉以血為令召集人馬，只怕這世間要生一重變故。

　　自東江口出，子桑薄野帶著落雪回了大佚皇宮。路途幾日，落雪高燒不斷，從不曾醒來。隨行的太醫(yī)瞧了又瞧，說不出什么出入，吃了多少藥也止不了落雪的高燒。

　　回到皇宮，子桑薄野抱著落雪直去鳳鸞宮。太醫(yī)院里的大半太醫(yī)早早在鳳鸞宮候著，待落雪雪腕上穿上紅絲線，隔了簾拉出來，太醫(yī)一一診了脈，戰(zhàn)戰(zhàn)兢兢，囁嚅囁嚅著說不出一句整話。子桑薄野知曉落雪身中寄魂毒，故將皇宮秘毒淬在箭上。這一個(gè)秘毒若遇了寄魂一毒，自會(huì)以毒攻毒，不出一分事。他卻不知曉，無玉不舍得落雪再受寄魂毒的苦，不久前才去了落雪體內(nèi)的寄魂毒。

　　子桑薄野守在床前，看床上落雪蒼白的小臉，墨眸一斂，道:“瞧了一上午，可瞧出了什么？”子桑薄野低沉的聲音在殿里響徹，太醫(yī)一個(gè)個(gè)不敢抬頭。

　　一殿寂靜無聲，子桑薄野掀了簾子走出，看殿中的幾個(gè)太醫(yī)，輕聲道:“且不會(huì)難為了你們，有什么只管說來?！?p>　　靜默些許，還是個(gè)老太醫(yī)說道:“皇上，皇后娘娘中了箭傷，又中了毒。身子本就羸弱，偏是毒入心骨，恐……難回天……”

　　聽罷，子桑薄野心猛一沉，看一眼老太醫(yī)，輕聲道:“你說的，可是真的？”老太醫(yī)當(dāng)下抖了抖身子，囁嚅道:“皇上，皇后娘娘……恐難回天……”

　　子桑薄野默了一會(huì)，殿中的太醫(yī)正驚悚著，忽聽他低聲道:“朕知曉了，不必張揚(yáng)，全下去罷?！碧t(yī)們聽了，紛紛行罷禮退下。

　　“貼榜下去，招天下神醫(yī)者進(jìn)鳳鸞宮。若救得了皇后，許千金官爵?！弊由１∫熬従徴f道。侍立在旁的老公公應(yīng)一聲，退了下去。

　　待人散去，鳳鸞宮里靜得沒一絲聲響，侍立在旁的宮人亦不敢亂動(dòng)一分。子桑薄野來到落雪床前，靜靜瞧著落雪那一張傾國(guó)傾城的臉，墨眸深處，淡卷輕柔，不可輕易察覺。

　　落雪很美，美得張揚(yáng)肆意，像天間的鳳凰華貴奪目。子桑薄野曾歡喜過，只不過，從來少言寡語的他，不自覺把許多東西地藏在心底深處。她從來沒有心思多看他一眼，他也不敢有心思多看她一眼。

　　“都是你，”子桑薄野看落雪安靜的小臉，輕輕喃道:“為什么都是你……”他說的聲音很小，就連自己，也快要聽不得了。鳳鸞宮里還是沒有一點(diǎn)聲音，沒有什么來回應(yīng)他的話。

　　“皇上，丞相在御書房等著皇上去呢?！惫^來說了一句。子桑薄野聽了，再深深看一眼落雪，出了鳳鸞宮，去了御書房。

　　晚間，華月方上。落雪驀然轉(zhuǎn)醒，鳳鸞宮里的宮人忙去請(qǐng)了太醫(yī)過來，圍著落雪上下服侍。落雪在宮人攙扶下坐起身來，才覺肩胛滿片撕裂疼痛，想起肩上受了一箭。舉目一看，滿殿的華麗裝飾，正是待了三年的鳳鸞宮。

　　宮婢服侍落雪喝了些溫水，落雪喝罷幾口，搖了搖頭不要。宮婢便端著瓷碗退了下去。余下的宮婢相看幾眼，一個(gè)說道:“皇后娘娘才醒來，鳳體可有何不適？”

　　落雪靜靜坐著，搖了搖頭，道:“我沒什么事，夜深了，你們便退了罷?！睂m婢們聽了，紛紛不忍。落雪肩上的傷那樣重，就是常年征戰(zhàn)沙場(chǎng)的將軍受了這樣重的傷也疼得不成樣子。落雪卻跟沒事人一樣。

　　不多時(shí)，太醫(yī)過來了，隔簾把了脈，說了些好生休養(yǎng)的話又退了下去。宮人端來一碗藥湯，落雪瞧也不瞧一眼，道:“瞧著宮里哪處的花生得不好，便倒下罷，好歹做個(gè)養(yǎng)料。”

　　宮人們聽了，不知如何是好。勸說了幾句，落雪仍是不肯吃，只得依言把藥湯倒在花下了。

　　未一會(huì)，子桑薄野來了，宮人們瞧了，紛紛退了下去。落雪看遠(yuǎn)遠(yuǎn)站著的子桑薄野，清幽的月光透過窗子的紗簾落進(jìn)來，落在子桑薄野臉上，愈襯得一張俊逸天成的臉冷艷攝人，容華尊貴。

　　“薄野，你來了?！甭溲\淺笑道，亦如尋常笑語。子桑薄野看落雪一張蒼白的小臉，輕聲道:“我來了……”

　　落雪笑了，不說話。子桑薄野道:“你該恨我的?！甭溲┠艘粫?huì)，輕輕笑道:“恨你，薄野，你叫我怎么恨你？”說罷，輕咳了幾聲。

　　子桑薄野聽落雪咳嗽，縱然心疼，卻不動(dòng)半分。落雪想起師父南山老人曾對(duì)她說，若想一世安生，終生不可下山。南山老人不肯讓她下山，她不放在心上，獨(dú)獨(dú)一個(gè)跑下去。在南山下南山鎮(zhèn)的荷花池看得子桑無玉，從此了誤終生。若要恨，惹出這許許多多孽債的，是她，只來恨她罷。輕聲笑道:“不該來恨別人，只來恨我罷。是我，從來都是我一個(gè)而已……”

　　落雪臉上的笑容淺淡蒼白，雖笑顏傾城，一雙鳳眸卻未含半分喜意。子桑薄野墨眸一蕩，道:“我有些話，從來想對(duì)你說，只是久了，久了，越不能說了。或許，你不喜歡，那就什么都不要再說了?！?p>　　一殿冷清寂靜，落雪看子桑薄野，輕輕笑了，不多時(shí)，面上的笑意漸漸散了。子桑薄野緩緩走來，道:“就是你來恨我也是好的，偏你是這樣無情……”

　　步聲響在偌大的鳳鸞宮，尤是響耳。落雪抬頭看子桑薄野，他牽唇一笑，笑意淺淡，簡(jiǎn)單干凈。她看著他，想起三年前的六月，他站在青瓦檐下，看著她，向來少言冷面的他竟輕輕笑了，笑容亦如此時(shí)的干凈純澈。

　　冷風(fēng)輕掠，燭火微暗。子桑薄野看落雪一張傾國(guó)傾城的臉，道:“我走了，或許往后，你該記不得我了。”落雪一愣，子桑薄野轉(zhuǎn)身走了，冷風(fēng)入，吹起他紫色的衣袂，燭影搖曳，他的影子給拉得好長(zhǎng)好長(zhǎng)。

　　縱相思入骨，我也待你眉眼如初。子桑薄野終究沒有說出半句。走出了鳳鸞宮，回首看一眼匾上寫的“鳳鸞宮”三字，轉(zhuǎn)身走了。月光清影，如柔更冷。

　　紫紗簾動(dòng)，子桑薄野走了，再不見了身影。落雪鳳眸微斂，喉間一痛，拿帕子掩了口。再一看，竟咳出血來，帕子上滿片殷紅。落雪看帕上殷紅，不慌不忙，卻輕輕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