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護士臉色暗沉,夜深人靜,大抵也曾后悔過自己的選擇吧。
伊雅的本意只是想賣賣慘,好再節(jié)省一夜房租,距離發(fā)薪日還有大半月,可賬戶里躺著的余額,還不夠啞巴父親的一頓飯錢,若不是找了家金店,把前男友送的戒指項鏈當(dāng)了幾根,沒準(zhǔn)這時候早就被醫(yī)院保安丟到馬路上了。
伊雅為錢愁眉不展,中年護士長嘆一聲:“罷了,你便再睡一晚吧?!?p> “啊?多謝護士小姐姐,多謝!您真是好人?!币裂乓荒樇冋妫_心的望著中年護士,倒是讓心善的護士羞赫的快步離開。
“你可真是個大好人!謝謝您!”伊雅沖著倉皇逃走的背影再次道謝。心底默默竊喜,又得以一夜安眠。
待明日一早,給啞巴父親辦個出院手續(xù),便能往富縣走馬上任了。
只是心疼伊小妮,重見光明沒幾日,便又要落入謝春芳的魔爪之中了。
伊雅腳步沉沉的往回走去,眼神卻老是不受控制的往各個病房里偷瞟,她在找尋一個背影,而這次她注定一無所獲。
上帝總是愛開這種惡趣味玩笑,越是用心找尋,往往一無所獲。漠不關(guān)心,反而會在某一日驚喜現(xiàn)身。當(dāng)然李易天的出現(xiàn)帶給伊雅的總是驚嚇甚多。
一夜無話,兩姐妹在狹小的病床上相擁渡過在江浙的最后一晚。
清晨查房的護士推門而進時,伊雅立馬關(guān)心的蹦起身來,詢問了諸多傷口保養(yǎng)事宜,伺候啞巴父親吃過早飯,掐著主治醫(yī)生的上班時間點去辦理各項出院事宜。
由前前后后的醫(yī)生護士,領(lǐng)著樓上樓下的跑了幾圈,等把A4紙空白處上,畫滿了一坨坨歪七扭八的簽字時,方才辦妥了手續(xù),這才能從狹小的窗口里,接出幾張花花綠綠的鈔票,出院手續(xù)這才算是真正的辦妥。
伊雅望著從醫(yī)院窗口遞出的幾張紙幣欲哭無淚。
采購,算是全國知名的暴富行業(yè)了,可在醫(yī)院面前,還是敗下陣來。
啞巴父親剛?cè)胱≈畷r,伊雅可是往醫(yī)療卡里預(yù)存了上萬塊,如今不過一周時日,便只剩下不到一百的余額。
伊雅原還想著靠著醫(yī)院退款,也許能在富縣租一套視野開闊的小三房,如今還是另想辦法為妙。好在從此刻起,伊雅不用再承擔(dān)如此昂貴的醫(yī)藥費了。
“爸,起來收拾收拾吧,我們要去富縣了?!?p> 啞巴父親一臉惶恐,愣是拉著床桿不肯松手。伊小妮也是紅著眼眶,默默的站在一旁垂淚。
伊雅若是有得選,斷斷不會再入富縣這口深淵,可公司調(diào)令由不得下屬有半點反抗,何況伊雅早以不是那個丈著費林鵬的庇護,敢跟采購總監(jiān)易云杰橫眉豎眼的伊雅了。
此時此刻,她只是龍輝超市偏遠(yuǎn)地區(qū)的采購,一位不敢失去工作的無助少女罷了。
“爸,別這樣,我們先再回富縣呆個幾年,等我表現(xiàn)好了,沒準(zhǔn)能調(diào)去上海呢!到時候我們在外灘買套房,每天八點多鐘的時候準(zhǔn)時起床看堵車怎么樣老爸?”
啞巴父親失去與人正常交流的權(quán)利,就連愛好都開始偏離了大眾審美。
啞巴父親有個人人皆知的惡趣味——看堵車。
富縣道路狹小,3米見寬的車道本就只容得下兩輛面包車并駕齊驅(qū),可富縣擺攤文化昌盛,本就不富余的車道,被道路兩旁的攤位日漸侵占,最后只余下巴掌寬的路中央茍延殘喘著。
每逢趕集日,人群潮涌而來,便是騎個二八式自行車,都能被人群堵塞得寸步難行,每當(dāng)這個時候,啞巴父親總是能開心的蹲在路邊嘿嘿傻樂。
“巷尾的啞巴傻了!”這是街坊鄰居對啞巴父親最新的評價,已至于后來啞巴父親故意拿著破爛將巴掌大的街道堵塞,鄰居也只會裝模裝樣的嘆息兩聲:“巷尾的啞巴真的傻了!”
對于弱者,普羅眾生總會無意識的生出幾絲寬容,所以這么些年,啞巴父親樂此不彼的給街坊四鄰制造麻煩,總會一次次的被寬松與包庇,偶爾遇見個性急的路人,攆著罪魁禍?zhǔn)椎膯“透赣H四處奔跑,也總有善解人意的鄰居出面勸阻:“他是個啞了的傻子,算了吧,算了,你跟一個傻子啞巴計較什么呢?”
伊雅從啞巴父親身上,得知了一個真理。扮演一個弱者,往往可以活得更省力。可性格剛硬如伊雅,從本質(zhì)上不愿展現(xiàn)自己柔弱的一面,可遇見不可逾越的困難時,卻總會習(xí)慣性的披上弱者的外殼,來博取他人的憐憫,以此來達到自己的目的。
她是一個矛盾的人,可人活一世,誰能單純?nèi)绯??從苦難中長大的孩子,總有一股不愿踐踏的自尊感在隱隱作祟,可這不容輕賤的自尊往往長在自卑的土壤上。
“爸,聽話,我保證不會再讓你被謝春芳壓榨!我會另外找個房子安置你們,你要是無聊就出去溜溜彎,要是不可以出門就呆家里看電視,一日三餐我保證頓頓有肉,行不?”
啞巴父親抱著床桿不肯松手,伊雅沉了臉:“爸,我去富縣是為了工作,如果不去,我就沒辦法給你買肉,我們又得過回吃糠咽菜的生活,你要是愿意,明天我就在這找個洗碗工的工作,工資雖然少點,但好歹能買得起白面饅頭,再配上一勺老干媽,也算是能吃上飽飯,至于紅燒肉,松鼠鱖魚,平時里省著點,到年底也是能吃上一頓的。只是……你喜歡的戰(zhàn)斧牛排怕是這輩子指望不上了?!?p> 伊雅像哄小孩一般威逼利誘著,啞巴父親看在戰(zhàn)斧牛排的面上,總算舍得松手隨伊雅返回富縣了。
說來也是諷刺,伊雅從小不曾被父母如何哄騙誘導(dǎo)過,如今竟與父母換了身份,也許從她出生的那刻起,她早就失去了做小孩的權(quán)利。她必須要活得比別人更用力,才能學(xué)著和同事一起云淡風(fēng)輕的在咖啡廳里消磨著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