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寧沒有敲門,門稍微推一下便吱呀一聲開了,楊一清和從前一樣,反正不栓門也沒人敢來打擾,一張略顯單薄的背影正靜靜的倚著窗,出神的向外看著,連進了人也毫無察覺,楊一清平風(fēng)靜浪的在山中長大,遇見這么大的打擊,總要給她點時間,夫婦兩念及與此,也就沒多做打攪。
“清師妹,我回來了?!辩妼幾叩綏钜磺宓纳砗?,輕輕拍了拍楊一清的后肩,楊一清像是被雷電擊中一般,急急轉(zhuǎn)過身去,看見這張朝思暮想的臉龐,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眼前的一切就是那么的真實,她一時僵原地,眼淚霎時便奔流而出,接著顫抖著伸出了手,直到將鐘寧握在手里,是那么的實實在在,她才終于放下心來,再也壓抑不住自己,猛然大聲的哭了出來,一頭攔腰抱了上去。
“你去哪里了?你到底去哪里了?我還以為你已經(jīng)死了?!?p> “你知不知道,我在山間找你的尸首找了多久,你知不知我有多害怕?!?p> 鐘寧兩只手就這么搭著,顯然他也沒想到楊一清會是如此反應(yīng),鐘寧自小在山上長大,在他心中,山上眾人早已與家人無異,看著懷中瑟瑟發(fā)抖的楊一清,鐘寧的眼眶早已紅潤,心中亦是一陣心痛,片刻之后,雙手才緩緩擁著楊一清的后背。
“沒事,我回來了?!?p> “你知不知道小武師兄已經(jīng)死了?”
“那人是誰?他為什么要殺你?他究竟是誰?”
楊一清心中有無數(shù)的疑問,無數(shù)的懊悔,也有無數(shù)的委屈,她不住的抽泣,眼淚在鐘寧胸口已打濕了一片。
“我知道,你受委屈了,我對不起小武師兄?!?p> 鐘寧努力讓自己顯得很平靜,他不知道楊一清是吃了多少苦才帶著吳小武下的山,他想象不到一向嬌慣的師妹受了多少委屈和驚嚇,他不忍再去多問,就這么靜靜的任其哭了一陣,片刻之后,將楊一清從懷中扶開,右手起了三指,滿面肅然道:“清師妹,我鐘寧對天起誓,就是拼上性命,也要幫小武師兄報仇雪恨,若違此誓,當(dāng)遭天譴。”
“你莫在拼命要死的胡說,什么天譴,呸呸呸。”
“好,我不胡說,你也不要這般傷心,這個仇我鐘寧記在心里。”
“你回來了,我便沒之前的那般傷心了。”楊一清清了清鼻子,用手抹了抹眼睛,看著眼前一板正經(jīng)的鐘寧,跟著忍不住撲哧一下笑出聲來。
“你……笑什么?”鐘寧被這一聲笑弄得不明所以,可轉(zhuǎn)念之間便也跟著笑出聲來。
“沒什么!”
“哦,對了,你知道那黑衣人是誰?那日我見你傷的不輕,你之后究竟去哪了?”
楊一清看著鐘寧,四目相對之間,嬌羞之心頓起,略略顯得有些不自然,便急急將事情說開了去。
“新月教?!辩妼幍牡?,一臉的平靜。
“他也是新月教的人?這群惡人,怎么哪里都有他們做的壞事?那你之后又是去了哪?”
“一言難盡,具體什么情況我以后在慢慢跟你嚴明吧。不說這些了,小武師兄現(xiàn)葬在哪?我想去祭拜下他?!闭f到這里,鐘寧心中一陣悲涼,臉上也是陰云密布,況且他也沒心思現(xiàn)在將這事與其細說,試劍大會還有兩日,蘇師兄的傷,還有自己的一些想法還未與師父吐露。
“東邊的楓樹林,小武師兄愛靜,他一個人在那邊,平日里可沒人去煩他了。”楊一清凄聲言道,眼看著淚水又在眼眶中轉(zhuǎn)動起來。
“走,我們?nèi)タ纯??!?p> 鐘寧伴著楊一清,靜靜的向著楓林走去,兩人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以前的種種往事,心情都顯得無比的沉重,最終在一株兩人合抱的楓樹前,現(xiàn)出了一塊墓碑。
那是一個再平常不過的墳塋,剛起的新土,剛剛鐫刻的石碑,周遭鋪著的鮮花還未凋敝,一切的一切都在攪動著兩人的思緒,恍惚間所有的一切都像是那么的飄渺。
鐘寧盤腿向著墓碑對立而坐,楊一清也跟著在一旁坐下,鐘寧臉上布滿溫柔的笑容,就像那二月微風(fēng)中灑下的春光一般,那么的讓人心曠神怡,靜靜言道:
“小武師兄,對不起?。 ?p> “不過你肯定會原諒我,你總是那么包容我們,無論我和清師妹做錯了什么,你都是滿不在乎?!?p> “我回來了,清師妹也安然無恙,區(qū)區(qū)一點難處可難不倒我們?!?p> “這兩天我一直在想,可思來想去,也記不起我們之間說過些什么,你怎么那么不愛說話,我現(xiàn)在有很多話想找你聊,還是算了,你肯定又是那般靜靜的聽著,不著一語?!?p> “我還記得我上山的第一天,可是把我嚇得不輕,可不是你干的,是蘇師兄!”
說到蘇書,鐘寧不經(jīng)意一聲長嘆,“你放心,我會想辦法讓蘇師兄醒過來的?!?p> “行兇的那人叫做影魔,新月教的人,我想這便是我的命運,我以前不敢想,現(xiàn)在我不怕了,既然躲不過,那我便要去找他,就算是到天涯海角,我也會將那人尋到,幫你報仇雪恨?!?p> 楊一清靜靜的聽著,閉上眼睛,雙手合十跟道:“小武師兄,你在天上保佑我們,你若是想我們了,便給我們拖個夢,我若想你了,便來與你說說話,只是你一個人愛靜,可別嫌我們吵啊?!?p> “和你待一起這么久,都不知你喜歡什么東西。你若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也一并托夢告訴……”
“啊……”話還沒說完,鐘寧突如遭受重擊一般,表情極其痛苦,眼睛瞬時憋做通紅,一張面龐也變成了烏紫顏色,鐘寧支撐不住,半躺在地上,額上的汗水珍珠般的落下,胸口內(nèi)突如其來的一團烈火,就如銀漿炸裂一般,不停的灼著他的五臟六腑,他感覺到渾身的每一條經(jīng)絡(luò)都在跟著不住的震顫,自己的身體漸漸麻木起來,就像是一張油紙一般,隨時都要被體內(nèi)那股火焰沖破。
“鐘寧,你怎么了?你不要嚇我啊!”將將還好好的一個人便如著魔了一般,楊一清急忙爬起,手忙腳亂,不知如何,她慌亂著看了一陣,急如火燎一般。
“你撐住,我這就去找我爹?!?p> 楊一清教嚇的魂不附體,不知所以,她定了定神,火急火燎的向著回風(fēng)堂跑去。
“爹……爹……”
楊覺正在堂中閉目養(yǎng)神,不停的思慮著將才鐘寧所言,心中計較這些前塵往事,往事如昨,又似一張網(wǎng),幾十載川息而過,可就沖不破這張網(wǎng)。
“爹……爹……”堂外楊一清慌亂的聲音打破了眼前這短暫的靜謐。
“你快去看看鐘寧,他快不行了?!睏钜磺鍥_將進來,看見楊覺,不由分說,眼淚都快要急出來了。
“好好說,怎么回事?”
“哎呀,來不及了,你跟我來。”沒時間說這些,楊一清上去一把抓住楊覺,就將他向著堂外扯去,一邊拉扯一邊道:“鐘寧像是得了什么怪病,你快去看看啊!”
“走走走,帶路!”楊覺甩開楊一清的手,跟著楊一清的指引,疾步而去。
兩人將走出堂口,王沁和楚楚也聞聲轉(zhuǎn)了出來,只是將才只言片語聽不真切,但見二人如此慌張,必要什么要事,心中放心不下,便緊緊跟了上去。
“鐘寧!”楊一清引著楊覺到了墓前,此刻鐘寧已是全身烏紫,昏死了過去,楊一清心中著急,聲淚俱下不住的念道:“爹,你一定要救救他,剛才還好好的,怎么就?”
楊覺趕緊上去搭了下鐘寧的脈門,這一搭,楊覺心中猛然一驚,且不說鐘寧渾身上下熱的發(fā)燙,體內(nèi)更是有一股莫名而來的力量,野獸般的侵蝕著這幅軀體。
楊覺急急將鐘寧扶著半坐而起,居于其后,手做掌勢,一股陽剛之力如同洪水一般的涌進鐘寧的體內(nèi),想要將體內(nèi)這股力量壓制住??奢斎氲膬?nèi)勁越多,體內(nèi)的野獸就越發(fā)的瘋癲,相斗相殺,驀地,這股力量猛然一擊,楊覺心中一涼,整個人都被震了開去。
“爹,你怎么樣?”
“鐘寧怎么樣了?”楊一清急著上去扶起楊覺,急切的問著。
屆時,楚楚和王沁業(yè)已趕至,二人心中皆是一驚,楚楚疾步上前,扶著半坐在地,一身烏紫的鐘寧。
“這是怎么了?回來的時候還好好的,怎么就成了這幅模樣?”
“你說話呀?”
王沁上前搭住鐘寧的脈門,心中不斷的思索著各種受傷中毒的癥狀,可皆是不像。也是疑惑叢生,不明其里。
楊一清嗚咽著,也無暇去搭理她,楊覺已然無能為力,一聲長嘆,輕輕搖了搖頭,楚楚見此心下涼意叢生,將鐘寧緊緊摟入懷中,兩行清淚順著面頰靜靜的劃下。
“要說是受傷中毒,鐘寧前幾日將將大傷,若照將才鐘寧所言,這血蜈蚣本就是大兇之物,那他用了比那血蜈蚣還毒的血貂,難不成?是血貂?”王沁心中百轉(zhuǎn),這個念頭乍現(xiàn),此種情形便變得理所當(dāng)然了。
“是那血貂的藥力發(fā)了?!?p> “什么?前輩,你有辦法么?”
“我試一試。”
王沁急急摸出一粒丹藥先給鐘寧喂下,接著一絲涼涼的溫和內(nèi)息傳入了鐘寧的體內(nèi),原先鐘寧體內(nèi)就像是一鍋沸水一般,楊覺陽剛的內(nèi)息想要將其壓制住,反而是在釜底又加了一捆柴,此刻鐘寧的經(jīng)絡(luò)已是受了損傷,命懸一線,而旋即王沁那溫潤如水,毫無斗性的內(nèi)息傳入,反而漸漸的將這兩股勢力分撥開來,在鐘寧體內(nèi)不住有序的流動起來,慢慢的,鐘寧臉色開始淡了下來,就這么大概半個時辰,鐘寧恢復(fù)了往日的神色。
幾人就這么靜靜看著,連大氣都不敢喘,更無人去問上一句,見鐘寧漸漸好轉(zhuǎn),幾人臉色也隨之喜笑起來。
那血貂雖是不世出的靈藥,可終究還是劇毒之物,是故冷清才交代要留下鐘寧在山中住些日子,原先在山上,老鬼已將此物化去一部分,而在澤州城中受了時境遷那一掌,正好和體內(nèi)的血貂之力相交相容,反而融合了血貂的藥力,保住了鐘寧一命,是故這么些天,鐘寧毫發(fā)無傷,受了重傷也只短短的一炷香便即無事。
楊一清見母親運完功,心有所急,便急忙上前問道:“娘,鐘寧沒事了么?”
“看他這個臉色,暫且該是無什么大礙了?!?p> “那就好,可嚇死我了?!?p> “你怎么在這?”
將才楊一清看到楚楚一臉慌張的抱著鐘寧,心中早已不快,只是事由所急,無心發(fā)作,眼下鐘寧無恙,她瞥到一旁的楚楚,不著正眼,撅著嘴嘟囔著。
楚楚也看出她心中不悅,揶揄道:“怎么?前兩日才見過,現(xiàn)在就見不得了?”
“你!”楊一清回想起幾日前的狼狽相,萬般皆被楚楚一語堵在了胸口。
楚楚無意與其口舌相爭,旋即向著王沁跟著問道:“前輩,他這是怎么了?中毒了么?”
不等王沁開口,楊覺便起身插話道:“我看不像中毒,他體內(nèi)有一股極強的內(nèi)息,連我也壓他不住,到像是受了極重的內(nèi)傷。”
“那便是血貂的藥力,真是可惜了?!蓖跚哒f著搖了搖頭,一臉悵然接道:“血貂雖是不世出的天物,可也是劇毒之物,那冷清不通藥理,將那血貂盡皆與鐘寧用了,鐘寧一時之間難以全然化去,留下的這部分藥力,稍有不慎便能要了鐘寧的命。當(dāng)時要是只用一部分,余下一些來,鐘寧也不用受這經(jīng)絡(luò)灼傷之苦,蘇書恐怕也能……”
“天意難違,依你之言,接下來我們得助他將這血貂的藥力化去?!?p> 王沁點了點頭,“還需在這藥力發(fā)作之前,引導(dǎo)著將其慢慢化去,若是等到藥力發(fā)作,便會像將才這般,連你的內(nèi)力修為也壓他不住。”
“你們在說什么呀?我怎么一句都聽不懂?什么血貂?鐘寧不是去找血蜈蚣的么?怎么又扯上了血貂?”楊一清聽的恍恍惚惚,滿面懵懂。
“清師妹。”王沁正欲答話,鐘寧猛然的睜開了眼,和楊一清四目相對,看著眼前的楊一清微微一笑。
“鐘寧醒了,娘,鐘寧醒了?!睏钜磺逑仁菫橹粶?,旋即便是面漏欣喜。
“師娘,楚楚姑娘,楊伯伯,怎么你們都在這?”鐘寧環(huán)顧四周,挨個掃過,疑惑叢生。
“你將才嚇死我了,我還真以為你要死了。”
“我要死了?”鐘寧盡力回想起將才心中那股炸裂一般痛側(cè)心扉的痛楚,用力按了按自己的額頭,道:“我也不知怎么會這樣,可我現(xiàn)在感覺比以前還要好?!?p> “娘說你是中了什么毒?哎呀!我也不是很清楚?!?p> “鐘寧你大傷將好,不可妄動,你自己在此調(diào)息一陣,我和你楊伯伯還有要事,就先回去了。”王沁站起身,鐘寧既無大礙,自己心中也有些訝異,也想著回去翻翻醫(yī)經(jīng),看看能不能尋到些說法。
“我感覺再好不過了,倒一點不像受過傷的樣子。”鐘寧神清目明,身體更是精氣充沛,說著便豁然站了起來,便像是一點事沒發(fā)生過。
“你……你這就沒事了?”王沁見他生龍活虎的這般,心中大為吃驚,心中感慨道:“這血貂也太過神奇了?!?p> 不僅是王沁,余下幾人皆是為之瞠目,楚楚在客棧中倒是見過一次,眼下心中還是大為驚嘆。
“沒事!走吧,我們一起回去吧,我還想去看看蘇師兄?!?p> “好……好……”
回到回風(fēng)堂,鐘寧便直奔蘇書之處,楚楚和楊一清都想著隨其一起,皆為鐘寧勸了去。他想著單獨去看看蘇書,血貂用在了自己身上,也等于同時宣告了蘇書的命運,百般心思紛亂交織,他心內(nèi)有太的多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