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長安一無所獲的回到幽暗的小院,她看著那些冒著綠光、嫉妒、羨慕、痛苦、悲傷的眼睛。
她第一次攤了攤空無一物的手。
看著就連李長安今日都沒有收獲,這些眼睛又變?yōu)榱诵覟?zāi)樂禍、落井下石、兔死狐悲、悲天憫人,同病相憐。
這一雙眼睛,就像這個看似熱鬧,卻四處充斥著冷漠的長安城一般,每天都上演著人情冷暖。
何老二從屋內(nèi)走出來,他披著黑熊皮,滿臉橫肉。
他看著李長安手里空無一物。
意外的沒拿出那條黑色長鞭,而是甩給了李長安一塊噴香撲鼻的肥肉。
那塊肥肉,很白,就像天上的玉兔,能給著這院子里的孩子無限遐想。
這塊肥肉,掉在水坑上,伴隨著天上的凍雨,很快就從好看的白色,變?yōu)榱四帱S色。
伴隨著院子里的孩子們咽口水的聲音,李長安安靜的走到了水坑處,她安靜的撿起了那塊肥肉,伴隨著泥土,吃的香甜。
她好久沒有吃肉了。
早就忘記了,肉的香味。
何老二看著李長安,道:“好吃嗎?”
李長安:“好吃。”
何老二:“以后讓你天天吃肉好嗎?不僅能天天吃肉,還能天天喝酒?!?p> “酒是什么?”
“酒是天底下最好喝的東西,只要一杯,就能忘記憂愁?!?p> “憂愁?”李長安莫名的想起了剛才那名刀客的眼睛。
那雙眼睛,沒有憂愁。
不像自己,為了能吃一塊肉,每天都做著自己不喜歡的事情,迎合著那些不喜歡的人。
“好。我要天天喝酒?!?p> 李長安點(diǎn)了點(diǎn)頭。
隨著她這句話落下,她忽然頭暈?zāi)X脹起來。
眼前原本帶著笑容的何老二,變得扭曲猙獰起來。
她做了一個夢。
夢見了自己變成一只馬。
被何老二牽出了城外。
那坑坑洼洼的土地,硌的自己腳丫子疼。
何老二,一邊給她吃肉,一邊灌著一種香甜的水。
那…是酒嗎?
李長安伸出了舌頭,舔了舔那水。
那香甜的感覺,不僅讓她忘記了憂愁,好似也讓她忘記了自己叫做李長安。
她就這樣,被何老二牽到了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手中。
那老太太一邊摸著她渾身上下,一邊嘴里念叨著什么瘦、小、尖、彎、香、軟、正這些字。
她聽不懂老太太再說什么,只知道,老太太的眼睛很滿意。
看來,自己很快就能過上了那種有肉吃,有酒喝的好日子。
她親眼看著,何老二接過了老太太手中的銀子,那抹得意之色。
她忽然開始泛著糊涂。
為什么何老二給自己安排好日子,還能收銀子呢?
還有老太太身邊的四個大漢,個個看向自己的眼光,都不懷好意。
仿佛,下一秒就要吃掉她。
不管了。
反正有肉有酒就行了。
這些年,她吃過太多的苦,就算以后再苦。
又有什么比吃不飽飯還苦呢?
大不了,多挨幾道鞭子,不是嗎?
在她這么想的時候。
一道身影闖入了她眼前這個世界里。
那白色的大衣,還有那華而不實的刀鞘。
讓她心中不安起來。
是他?
他怎么來了?
他就是要讓自己吃肉喝酒的人嗎?
不能是他,李長安可忘不了,那雙冷漠的眼睛。
那雙對生死,對一切的都冷漠的眼睛。
那雙眼睛只要看一眼,遠(yuǎn)比挨鞭子還難受。
她想逃,可是何老二死死按住她。
讓她動不了。
反觀那名刀客,他動了,他從自己身邊走過,
雖然只是擦肩而過,但李長安知道,他的眼睛沒有正視過自己一眼。
這讓她安心了很多。
“十年沒見了。沒想到你還做著瘦馬這勾當(dāng)?!彼讼露敷遥粡埬贻p的臉,出現(xiàn)在她眼前。
這張臉,平平淡淡,很是無奇。
但也就這張臉,充滿了銳氣。
那種蔑視蒼生的銳氣。
她望著那慈眉善目的老太太看到這張臉驚慌的喊道:“李自在!你怎么還活著!我明明看到你十年前被砍成肉泥!”
原來,他叫李自在。
真是個好聽的名字,還跟自己同姓呢,真好。
李長安心中莫名涌起了這種奇怪的感覺,待她還沒按住這奇怪感覺時。
“李自在”卻搖了搖頭。
“李自在,早在十年前死在你們的算計之下,我是替他索命的?!?p> “索命?”老太太仿佛聽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事情。
她仰頭大笑。
“李自在,你活著我都不怕你,還怕死了的你?再說你活著時,根本不會武功!就算死而復(fù)生,武功又能高到哪去?”
老太太話音剛落,身旁的四個大漢,掏出了隨身攜帶的折鐵刀。
那閃爍著寒光的斬鐵刀,在李長安眼中,可比昨日那把布滿裂痕的長刀看上去要結(jié)實多了。
“李自在,本來你我無冤無仇,看到你父親的面上,我本該放你一馬。要怪就只能怪你的婆娘偷走了天書,惹得眾怒?!?p> 老太太臉上露出了一絲得意。
她好歹也曾是牙婆中人脈最廣,最為狠毒的那個。
再加上身邊這四個義子,可都是從小培養(yǎng)到大心意相通的二流高手。
就算是官府還有江湖里尋常的一流高手,都要給她三分薄面。
這些年,她也就這樣,靠著“關(guān)系”和四個義子,一邊干著最骯臟的活,一邊過得最舒適的日子。
可惜,她的“關(guān)系”,在他眼里就是一張廢紙。
她的四個義子,在他眼里也只是四個死人。
或者說,在場的所有人,在他眼里,都是死人。
他平靜的看著,那四個揮刀向自己砍來的男人,就算那四把刀鋒,只離他不到五寸,他的手仍紋絲不動。
“快拔刀??!”李平安焦急的喊道。
這冷厲的刀光,也讓她清醒過來。
她打量著四方,還有,打量著自己。
原來,這不是夢。
自己真變成了瘦馬。
那身上的枷鎖,還有那單薄讓她覺得羞恥的衣裳,讓她不由得感覺到。
原來,就算喝了那讓人忘記憂愁的酒。
也無法忘記自己的命運(yùn)。
眼淚,不經(jīng)意的從她臉頰上滑過。
她又想起,牙婆的話。
她抬起頭望向劍客。
原來,他也是跟自己一樣,無論做什么,都注定無法改變自己的宿命。
可是,下一剎那。
李平安心中的悲傷化為希望,震驚,還有那絲對未來的期盼。
因為,她看見了流星。
不,更準(zhǔn)確來說,她看見了光。
天地間唯一的,白色的光。
那光像流星一樣美麗,一樣璀璨。
甚至于那光,比流星還要閃耀。
刀客握著手里的長刀,一步步朝牙婆那里走去。
在他身后,四個大漢,臉上都露出了難以置信的神情。
血光染紅了長空。
牙婆看著這匪夷所思的一幕,腦海里忽然浮現(xiàn)出,十年前。
走投無路的李自在,散落著頭發(fā),半跪在地上。用盡全身力氣對著那些名門正派,三教九流。
吐出生命中最后十個字。
“你,們,將,來,絕,對,不,得,好,死!”
她看著那把長刀。
想要逃,
可是,她的雙腿就像被“李自在”施展了定身術(shù)那般,不受控制的停留在原地。
就算她能夠跑,她跑得過刀客手里的光嗎?
或者說,她跑得過那當(dāng)初的報應(yīng)嗎?
“放心吧,當(dāng)初的人,會一個個下來陪你的?!钡犊涂粗榔拍菑堃驗榭謶峙で拿婵?。
細(xì)細(xì)的說道。
這一次,牙婆仿佛是解脫。
她閉上了眼睛。
腦海里又浮現(xiàn)出無數(shù)聲音。
“不得好死!”
“你不得好死!”
“你將來注定不得好死!”
這一句句南腔北調(diào)形色各異的聲音,有的是被自己奪去孩子的母親,有的是那些被自己賣給青樓,富商的少女。更有就是當(dāng)初因為自己做牙婆后斷絕母女關(guān)系的母親。
這一刀,即是報復(fù),也是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