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風(fēng)云歲月4

　　等到天色完全黑下去，男人還是沒有回來。

　　猶豫了一下，秦松齡讓廠里一個住大院的人給家里的女人帶了個話后，就繼續(xù)等待了起來。

　　一旁的老工人也留下了兩個打手的徒弟，其他的人都打發(fā)回去了，剩下的四人大眼瞪小眼后，各自忙著自己的事。

　　在這一等就到了半夜，正當(dāng)幾個人都昏昏沉沉的時候，一陣急促的“砰砰砰”伴隨著男人的喊聲響起，

　　“開門，我回來了。”

　　幾人一驚，這才忙起身，秦松齡瞄了一眼時鐘，已經(jīng)半夜1點(diǎn)了，這么一算，男人出去大概八九個小時。

　　大門剛被打開，渾身汗氣的中年男人快步?jīng)_了進(jìn)來，沒等幾個人反應(yīng)過來，直接喊道：

　　“你們都看看這些，有沒有什么可以用的？”

　　秦松齡與老工人互相看了一眼，等打開袋子的那刻，兩個人都呆住了。

　　袋子里的都是各種形狀各異的零件，除了一些看不出來的東西，還有熟悉的煙桿，收音機(jī)，洗的干干凈凈的鍋......

　　最后一個袋子里，居然是一輛拆的七零八落的自行車。

　　而對于現(xiàn)場的人來說，這里的不部分東西都不陌生。

　　南城菜場楊老的煙桿，這是當(dāng)初上面對于楊老在最困難的時候一個人養(yǎng)活十幾個孩子的獎勵，是國外進(jìn)口的。

　　楊老可以說最寶貝，還找了一個手藝人在上面刻上“浮煙”兩字，讓一群人笑話楊老作為當(dāng)年的秀才果然說話做事都文鄒鄒的。

　　鍋是采辦處的主任，當(dāng)年南城醫(yī)院里突然來了幾個急癥病人，因?yàn)槟菚r候南城大雨連天，所有的泥路都沒法過人，醫(yī)院的存藥都已經(jīng)用完了。

　　作為采辦處的主任。加上自己的親戚在省里開了一眼藥房，這位鄉(xiāng)下的女人當(dāng)晚頂著雨，一個人不知道跑了幾十里的夜路，背了據(jù)說足足半人高的藥品回來。

　　后來那群病人挺了過去，這女人直接就病倒了，治好了后也不要什么獎勵。直到有一個人多嘴，說了句上次看她要去補(bǔ)鍋，就集資買了一口進(jìn)口鍋送給她。

　　收音機(jī)是當(dāng)?shù)氐囊粋€教書先生的。

　　秦松齡見過他，一個傳言很是小氣的男，他倒覺得那是講究。

　　那人永遠(yuǎn)都是穿著一身素色的長衫，不論春夏秋冬，只要從學(xué)?；貋?，男人永遠(yuǎn)都是在自己家里酒館面前擺個收音機(jī)聽各種戲曲，

　　好事人就在一旁蹭聽，最后來的人越來越多，連帶著酒館的生意也好不少。

　　之所以說小氣，是因?yàn)樵谀铣?，他們家是唯一一家不允許賒賬的酒館，

　　大家都是街坊鄰居，你家煙筒一冒煙，我家就知道你今天中午吃的什么，這好了，我今天嘴饞，先賒賬吃點(diǎn)，你上來就給我臉色，然后說沒錢吃什么？

　　后來，他家的女人閑聊時候還抱怨，一連還幾天都吃快爛的菜都快吐了，旁人笑問，為什么天天吃懶菜，

　　才知道，原來酒館后廚做飯所有爛葉子，菜梗什么的，都不能丟，關(guān)門后自家炒著吃，

　　再翻翻，其他的什么都是看著順眼，卻也說不上是誰家的東西。

　　等到最后的自行車，所有的人都有點(diǎn)抖，輕輕的咽了一口唾沫，看著進(jìn)屋后一個勁的往嘴里灌水的男人，秦松齡帶著點(diǎn)顫音道：

　　“阿叔，這個自行車是張市長的那輛？”

　　其他的人立刻把視線投向了男人，

　　男人擺了擺手，咽下最后幾口水：

　　“我知道大家想什么，我去和張市長說了，這輛自行車是他給我的，說是他托人買到的進(jìn)口貨，現(xiàn)在正好排上用場?！?p>　　排上用場？秦松齡只覺得自己還沒有跟上眼前人的話？

　　什么叫做派上用場，這自行車是騎得，又不是拿來熔的！

　　何況整個南城，誰不知道知道張市長每天雷打不動的下班在院里洗車？

　　而男人長喘了一口氣，又指著其他的幾個袋子，眼睛里閃爍著光，話語里滿是自豪的說道：

　　“事情我也和大家說了，這件事要是我們自己的活動，那啥也沒事，但既然外國人來，話也都已經(jīng)放出去了，那就是一件大事，不能丟了我們夏國人的臉！”

　　“這里的基本上是南城所有的洋貨，我跟著張市長的小助理，跑遍了整個南城，我們也不知道哪件里面有你們要的東西。”

　　“不過你居然都說了，一般只有國外的東西才有那東西，我就把整個南城所有的國外貨都給你拿過來。你放心，需要拆的就直接拆，需要熔的就直接熔，這都是大家主動拿出來的?！?p>　　秦松齡感覺自己的腦子里一團(tuán)漿糊，眼神呆呆的看著面前的這么幾代的零件，

　　廠房的燈泡散發(fā)著熏黃的光，照在一堆堆零件上，所有的一切都像是被上了一層金漆，

　　不知道為什么，他突然想起自己還在國外的時候，

　　每次家人的來信，他都感覺很害怕，害怕信里寫著家里出事了，很怕來信的人不是自己的父母。

　　而報紙上，每次有國內(nèi)的消息，最喜歡的一句話是，“上帝一定偏愛那里，因?yàn)槟抢锩繄鰬?zhàn)役都是一次奇跡！”

　　當(dāng)時電視上十分流行的節(jié)目是幾個自稱為軍事專家的人天天分析各個地方的戰(zhàn)爭，從各種軍隊(duì)的人數(shù)，從裝備了多少門重炮，從有多少輛坦克，從有多少架飛機(jī)討論，

　　而輪到討論夏國那里的戰(zhàn)爭所有的人都很默契的閉嘴。

　　因?yàn)樗麄儫o論從什么角度去分析，都覺得夏國人不可能在這場衛(wèi)國戰(zhàn)爭中贏下來，

　　記得有一次，一個專家又一次面對自己判斷錯誤的結(jié)果，擺了擺手，無奈的說一句：“我承認(rèn)我錯了，但我不明白為什么一個六七十人的小山包，可以把一千多人的部隊(duì)死死的拖住兩天一夜。”

　　另一人接道：”這還有更神奇的，刨去指揮，通訊，運(yùn)輸，工程，技術(shù)兵種等，這只師陣亡超過七成，居然還沒有撤退？“

　　”對呀，還有他們后勤線都被切斷了，難道他們真的人人有功夫都不用吃飯的？

　　在那次節(jié)目后，他收到了家里的信，信里有一段當(dāng)時他看了很難受，

　　“你的舅舅犧牲了?！?p>　　“你媽媽哭暈了很多次，說不看到尸體絕對不相信，”

　　“我去領(lǐng)尸體的時候，才知道一整個連一百多號人沒一個撤退的，都戰(zhàn)死在戰(zhàn)壕里?！?p>　　“炮彈把所有人都炸成了一塊塊，我只能從一堆焦黑的肉塊里扯出來一條你媽媽給他做的被血染紅的手帕?！?p>　　有些軍隊(duì)，一見面就要光榮撤退，有些三成的傷亡就可以說是死戰(zhàn)到底，有些打完一仗身邊的身邊的人換了一半，有些則打完后無人收尸。

　　秦松齡突然感覺眼睛里不知道什么時候有濕潤的東西一點(diǎn)點(diǎn)的充盈。

　　下一刻，他強(qiáng)迫自己讓東西留下來，看著忙碌起來的幾個人，

　　看著一堆堆的零件，帶著眼淚的眼睛，一切東西都變的模糊與閃耀起來，

　　他推開門，沒有月亮一片漆黑的馬路被門里的光劈成兩半，

　　他留下一句，“我出去一趟，等我回來?！睆街彪x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