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日軍又發(fā)起了一輪攻擊，因為有了第一次攻擊的經(jīng)歷，柯城也慢慢的適應著。
謝旌元在攻擊結(jié)束后到六樓來視察了一趟，順便也瞧了一眼柯城。
柯城的鎮(zhèn)定的確讓他有點費琢磨。
但是，柯城預言的韓憲元會在昨晚戰(zhàn)死這事，讓謝旌元又對柯城很不以為然。
其實，柯城的預言之所以不準確，主要是因為他并不清楚韓憲元究竟是在哪一天戰(zhàn)死的。他胡亂說一個日期，也是故意為之。
但柯城預言租界當局會臨陣建議撤退的事卻真發(fā)生了。
到了快黃昏時，租界當局派的人到了四行倉庫。他們要求
韓憲元和謝旌元立即帶領(lǐng)部隊從四行倉庫撤退，因為租界當局已經(jīng)向日方談妥，日方同意停戰(zhàn)，也同意國軍撤出戰(zhàn)場。
韓憲元和謝旌元都認為這是租界在進行勸降，堅決不同意。既使現(xiàn)在參戰(zhàn)部隊已從京滬線撤離完畢，524團已經(jīng)成為了事實上的孤軍，但全團士兵都要死守硬拼下去。
租界當局的人苦勸一陣也沒有辦法，他們實在是顧慮煤氣鼓被戰(zhàn)火引爆的危險，但524團上下都殺紅了眼，根本沒有一絲退卻的意思。
524團群情振奮，但他們卻不知道已錯過了最好的撤退時機。
當晚，日軍很意外的開始了瘋狂的進攻。一時間紅光沖天，曳光彈亂飛，四行倉庫內(nèi)被打得如白晝一樣……
這非常的反常，日軍通常不會在夜間如此進攻。
謝旌元此時覺得，柯城也許真的知道什么，于是叫人把柯城押到一樓指揮部。
柯城仍被綁縛著雙手，他看著指揮部只有憂心忡忡的謝旌元，問道：“韓團長呢？”
謝旌元垂著頭指了指一個角落，那里有一個擔架，上面擱著一具白帕蒙面的尸體。
柯城也很黯然，沒辦法，有些事是注定要發(fā)生的。
“租界的人來過了？”
謝旌元走到柯城面前，死死地盯著柯城雙眼，“你還知道什么？租界是不是跟日本人串通一氣的？”
“租界的人是不是要求全體撤退？”
“是！是！是！你他媽究竟還知道什么？”
柯城一想到時機錯過，有些痛苦的搖著頭，“我就知道，你們不會答應租界的要求……”
謝旌元拔出手槍，怒吼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你還知道什么？”
“我早說過，八百人可以當成八千人用，但日本人遲早會知道我們這邊究竟有多少人。這不是因為我們內(nèi)部有內(nèi)奸，是因為這里的情況可能被租界當局的人透露給了日本人。他們想早日平息戰(zhàn)火，以免會波及到租界內(nèi)。”
謝旌元搖搖頭，“那你怎么知道韓團長會陣亡？租界的人會來勸降？”
“也許就如你所說，我就是個小神棍。不過，這已經(jīng)不重要了。謝團長，您現(xiàn)在可得替弟兄們想想了，這樣耗下去不是辦法，弟兄們?nèi)绻芑钕聛恚偷米屓嘶钕聛戆??！?p> 謝旌元放下槍，“你知道我們都能活下來？”
“當然……”
“你憑什么知道？”
“所有部隊都已經(jīng)撤離了，524團已經(jīng)完成了使命。如果此時犧牲所有人的性命，幾乎就是白白犧牲。您是一位軍事指揮官，不是一位魯夫，你只要下令……”
“軍人以馬革裹尸為榮耀，豈有偷生之理。你不是軍人，你不懂！”
柯城嘆了一口氣，說道：“謝團長！‘生王頭，死士壟，一毛輕等丘山重’。士兵的命也是命，也是父母生養(yǎng)的，難道就不能先活下去再跟鬼子拼嗎？你也知道，這外面有多少日軍。他們一旦知道524團的兵力，租界也放開讓鬼子打過來，524團還會有多少人能活下來？”
此刻，新一輪攻擊又開始了。
在震耳欲聾的攻擊中，日軍明顯加強了攻勢。有瞭望的士兵來報，說日軍可能正在河對岸集結(jié)重武器，準備強攻過橋。
謝旌元臉色鐵青，手一揮，就沖出指揮部去往瞭望哨的位置。
柯城被警衛(wèi)弄到一個安全的角落蹲下。
柯城雖然是個情報員，也算是軍人的身份，知道軍人的使命感?？墒窃谒劾?，524團的人真沒必要在這里耗盡。
他看看死盯著自己的小警衛(wèi)，個子不高，滿臉的孩子氣，武裝帶和綁腿都扎得緊緊的。柯城就問道：“你多大了？”
警衛(wèi)閉著嘴，過了好一會才答道：“17?！?p> “你跟你們長官多久了？”
“三個月?！?p> “韓團長死了，你是不是很難過？”
警衛(wèi)搖搖頭，眼睛里平靜如水。
柯城問道：“為什么？”
“人死了就睡著了，再不用醒過來。”
“那就不怕爹娘知道自己死了，心里會痛嗎？”
“我……沒有爹娘，他們好多人也沒有。就是有爹娘的，也回不去了。”
柯城不知所解的看著他，他指了指指揮部的電臺，“電臺壞了，團長不敢下命令。”
小警衛(wèi)把“不敢”兩個字說得很含混，好像生怕冒犯了長官。
柯城看著空無一人的指揮部，看著靜寂的電臺，才發(fā)現(xiàn)這指揮部連一個電報員都沒有。
怪不得韓憲元和謝旌元無法下令撤退。
沒有上峰的命令，作為留守部隊，怎么敢下令撤退！
柯城呆愣著，看著煤油燈下韓憲元的尸體和擔架地上燒過的紙灰，心里有些默然?？磥?24團的八百壯士，命里難逃此劫。
就柯城所知，這八百壯士最后都會死，只是他不記得他們是怎么成為烈士的。而謝旌元他倒記得比較清楚，應該是在1941年才死的，是被人暗殺的。
柯城不想放棄自己的努力，雖然524團全身而退的機會已經(jīng)在一點點的消失。
謝旌元回到指揮部時，他看著灰頭土臉的柯城，讓小警衛(wèi)給他解了綁。因為這一天兩夜下來，謝旌元也知道柯城不是敵方派來的。
從日軍的攻勢來看，524團已經(jīng)沒有什么退路了，四行倉庫的每一個人都難以脫身，包括這位“熱心市民”。
柯城揉著自己的手腕說道：“謝團長，給我一支槍吧，現(xiàn)在大家都是一起進退，多打死一個就賺一個?！?p> 謝旌元朝身后的警衛(wèi)一擺頭，一個警衛(wèi)就把一枝德國造的突擊步槍遞給了柯城。
柯城拿過槍，謝旌元看著他熠熠生輝的雙眼說道：“陣地上沒多少彈藥，我給你10發(fā)子彈，這是我一個士兵半天的定量。你可以全部打完，也可以給自己留一顆?！?p> 柯城看著手里的十發(fā)子彈，“謝團長，要不我們打一個賭吧。”
“打賭？怎么個賭法？”
“假如這十發(fā)子彈我打夠十個鬼子的人頭，我請你考慮我的建議。”
謝旌元輕笑一聲，爽快的說道：“好啊，要是打不夠呢？”
“打不到十個人頭……任憑你如何處置我?！?p> “軍中無戲言，那我們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柯城覺得自己全身熱血涌動，自己最終還是贏得了信任，這是一個死士對另一個死士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