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三十二章 紅葉（1）

　　天正十年（1582）6月18日拂曉前，紅葉軍全軍抵達(dá)了楓葉山城西南，隱隱可見天下大軍圍繞楓葉山城扎下的宏偉營盤——這樣空前絕后的大軍和規(guī)模，僅僅是讓人看到就會倒吸一口涼氣。

　　紅葉軍眼下手邊有常磐備、鳴鏑備、細(xì)柳備、燎原備、釃酒備、萬鈞備、勁草備、星火備、天河備、銅墻備、驚蟄備、特種連隊共11個備隊和1個連隊，其中9個步兵備隊，1個騎兵備隊，1個炮兵備隊，1個特種連隊，戰(zhàn)兵總數(shù)在16000人左右。但是常磐備的戰(zhàn)兵損失近半，驚蟄備則在洪水里失去了所有火炮，其余各備隊的火炮也都遺失了。而紅葉軍出征時的近40000輔兵，在大水后只幸存了三分之一，他們也竭盡全力地替戰(zhàn)兵負(fù)擔(dān)著力所能及的搬運工作。除此之外，還有作為援軍的森可隆的6000人，長宗我部元親的15000人和三好義興的10000人，共30000余人——其中戰(zhàn)兵10000人，輔兵20000人。紅葉軍加上援軍，總兵力在60000人左右。

　　而之后，他們就要依靠這26000戰(zhàn)兵，去挑戰(zhàn)總數(shù)40余萬天下大軍和數(shù)量五倍于他們的戰(zhàn)兵。紅葉軍不是沒有以少敵多過，只是如此懸殊的兵力差，令紅葉軍上下都感到窒息般的壓迫。

　　戰(zhàn)前的紅葉軍評定會議在黑夜里召開，所有的軍官都是面色凝重。

　　“能贏嗎？”直江登平開口，問出了那些資深老將們不愿意開口問的問題。

　　“很難?！弊鳛樽罡哕娿曊叩牟槔頉]有避諱，以他慣有的坦誠低聲道，“如此懸殊的兵力，單單是體力都不支持徹夜趕路的我們將敵軍全部擊敗?！?p>　　“除非打出擊潰戰(zhàn)?！北碑兙凹姨孀约哼^去的長官補上了一句，“但是這又不是野戰(zhàn)，對方已經(jīng)有了堅固的圍城營盤，而且指揮官也都是天下英杰而非雛鳥，怕是難上加難。”

　　“難也要打，殿下的仇還不能不報了不成？大不了就是輸，大不了就是一死，哪怕死老子也要給殿下報仇！”吉崗勝政恨恨地咬了咬牙，死死地盯著織田家的營盤，“我可去他們的娘嘞，老子見一個織田狗就殺一條！要是能讓我抓到織田信長那廝，就把他碎尸萬段！”

　　“是啊，不過再怎么難，等天亮了我們也要開打了?！毙〈ㄓ?xùn)|長嘆了一口氣，懷里揣著他一直珍藏的那瓶從歐羅巴商人那里買來的葡萄酒，不知道現(xiàn)在該不該喝一口，“楓葉山城已經(jīng)定了那么多天了，真的要撐不住了。夫人和少主，還有我們?nèi)娚舷碌募揖於荚诔莾?nèi)，我們無論如何要在城池淪陷前解圍?！?p>　　“不是說不打的問題，而是我們必須要打贏?！敝苯移降哪樕卜浅３林兀驗樗人腥硕急池?fù)著更沉重的負(fù)擔(dān)——他在不久前拒絕了一個能讓雨秋家存續(xù)和紅葉軍活命的出路，只為了給雨秋平報仇?！按虿悔A的話，雨秋家也好，我們紅葉軍上上下下無數(shù)人和家人也好，什么都完了?！?p>　　“我也事先說明了，我是跟著你們來給楓葉山城解圍的，跟著你們來給紅葉殿下報仇的，是來獵天下的，不是來送死的?！遍L宗我部元親也在一旁說了句風(fēng)涼話，“如果你們只是想以死殉主的話，可不要拉上長宗我部家?！?p>　　帳內(nèi)的氣氛都有些低沉，沒有人會懷疑大家給雨秋平報仇的決心和怒火，但是所有人也都清楚，這一仗想贏著實比登天還難——那可是四十多萬人啊，日本有史以來規(guī)模最大的軍團(tuán)。而他們這里，不過六萬余人罷了。

　　就在大家一籌莫展的時候，帳外卻忽然傳來了一陣騷動。緊接著，就可以聽到一連串的驚呼聲。

　　“怎么了嗎？”平日里話癆的御前崎仲秀因為眼前的糟糕局面已經(jīng)沉默了很久的，此刻被噪音弄得更加煩躁的他忍不住高聲問道。

　　“各位大人，請快來看看吧?！睅らT被拉開，來的是燎原備第一連連長的兼松正吉，聲音慌亂地仿佛不受控制一般，“織田家的營盤…”

　　兼松正吉也是從尾張時代就追隨雨秋平的老兵了，能把他嚇成這樣的景象不由得讓帳內(nèi)所有人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匆匆起身向帳外走去。借著破曉前朦朧的光線，紅葉軍的軍官們終于看清楚了織田家修筑在楓葉山城西南的營盤到底是怎樣的怪物——那是一個從西城城外開始，劃過一道弧線，把楓葉山城的西南包裹起來，蔓延到南城城外最東端的金剛山脈和東山山腳下的——一座巨型連貫棱堡群。

　　空氣安靜地有些可怕，只能聽到三三兩兩吞咽唾沫的聲音。

　　紅葉軍的軍官們不會認(rèn)不出棱堡，也更不會不明白棱堡意味著什么——對于沒有開山重炮的中世軍隊而言，這就是真正意義上的絕對防御，絕對不可能攻克的陣地——而紅葉軍別說沒有重炮，連一門炮都沒有，甚至連云梯、沖車這些簡陋的攻城器械都沒有。對他們而言，面前的那個碩大棱堡就是真正意義上的天塹。而隔在天塹后的，則是他們必須要解救的楓葉山城。

　　絕望的氣氛在這支幾十年來縱橫天下、百戰(zhàn)不殆的軍隊中彌漫看來。他們終于真切意識到了雨秋平的意義——哪怕雨秋平的軍略比不上武田信玄、上杉謙信那樣的天下名將；哪怕有參謀部的存在，雨秋平甚至可能都不需要自己去下達(dá)什么命令；哪怕御前崎仲秀曾調(diào)侃過，在統(tǒng)帥的位置上拴一條狗，紅葉軍也能打勝仗——但是有雨秋平在的時候，他們從未感到過這般絕望和無助；有雨秋平在的時候，他們哪怕身處三日町的絕境里仍覺得自己有翻盤的希望，相信他們的殿下絕對會想出辦法的；哪怕雨秋平什么都不做，也足以支持他們的意志和決心。

　　可是雨秋平不在了，那面楓鳥馬印下空蕩蕩的令人心驚。

　　此般的絕望和無助，讓這些從今川家就開始追隨雨秋平的老將們仿佛在瞬間重新回憶起了他們在知立時的絕望與無助——200多束手無策的奴隸在一座殘破不堪的城里，迎接6000織田家大軍即將降下的毀滅。

　　而眼前，橫在他們眼前的同樣是那血紅的織田木瓜旗，只是當(dāng)年那個孤身沖入知立城中解救他們的少年已經(jīng)不在了。破曉前的黑暗，籠罩在原野上。這些功勛卓著的武將，也在那一瞬間變得像他們在知立城時一樣彷徨，不知道該如何戰(zhàn)斗了。

　　馬蹄聲響起，一人一騎從楓葉山城的方向馳來。武士們抬頭向東望去，卻剛好被初升的朝陽晃花了眼。一陣光暈下，模糊而熟悉的身影逐漸重合，一勒馬韁，在武士們前穩(wěn)穩(wěn)停下。視線慢慢對焦，那少年俊朗的輪廓和五官的線條逐漸清晰起來，和雨秋平是如此相像…以至于這些從知立城開始追隨的老部下們，一個個都是含著淚，喃喃地喊錯了稱呼：

　　“殿下！”

　　“楓葉山城已經(jīng)沒有時間了，我們就從這里打進(jìn)去，給楓葉山城解圍，給父親報仇。”馬上的少年回頭，抬起自己孤零零的左臂，指向了那天塹般的棱堡?？墒沁@一次，武士們心中的絕望與無助卻已經(jīng)被一掃而空，一個個用最堅定的聲音回應(yīng)道：“遵命！殿下！”

　　二十四年前，那個少年孤身闖入城中，來到他們身前，引領(lǐng)著他們走向生。

　　二十四年后，又是一個少年孤身從城中沖出，來到他們身前，引領(lǐng)著他們走向死。

　　這條命本就是殿下二十四年前給的，如今殿下不在了，我們就把這條命還給少主吧。

　　只要有那個身影在——

　　紅葉軍將士們齊聲大吼道：

　　“紅葉軍戰(zhàn)無不勝！”

　　·

　　“殿下，楓鳥馬??！”直江登平策馬從營中沖出，捧著手上的楓鳥馬印，右手倒持著旗桿。

　　“不用，這是父親的旗幟，把他送往楓葉山城東山的陵園吧，那里是德川殿下控制的，請他行個方便就是。”雨秋殤紅著眼眶看了眼父親的旗幟，隨后指了指東山的方向，“讓父親在那里看著我們，是如何贏下這一仗的吧?！?p>　　“是?！敝苯瞧叫辛艘欢Y，又追問了一句，“那殿下，您用什么旗？”

　　雨秋殤?yīng)q豫了一下，四處看了一眼，就發(fā)現(xiàn)了營寨里正晾曬著的一匹紅布。

　　“就那紅布就可以。”

　　直江登平領(lǐng)命而去后，不一會就找到了一根長度合適的旗桿，把那面有些不倫不類的紅布高高挑起，讓他在風(fēng)中獵獵作響。直江登平看著這面有些寒蟬的紅布，總覺得不大合適?？墒撬仡^一看，卻發(fā)現(xiàn)那些從今川家跟來的老兵們，一個個都是熱淚盈眶。

　　“紅布配紅葉?！庇捌橹傩闾ь^看了眼紅布馬印，又撫摸了下自己頭盔上插著的紙紅葉。

　　“對面還是尾張佬?！毙〈ㄓ?xùn)|不屑地瞥了瞥遠(yuǎn)處的織田家大軍。

　　“才五倍而已，尾張佬那些貨色，哪怕是三十倍，我們紅葉軍都不怕?！奔獚弰僬N了錘自己胸口的具足，大聲吼出了這些知立城舊部的心聲，“二十四年前我們就能贏你，現(xiàn)在也是一樣！”

　　讓我們貫徹意志，將形勢逆轉(zhu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