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一十九章 敵愾(5)
天正十年(1582)6月14日清晨,北城。
全副武裝的守軍站在城頭上,等待著織田軍即將到來的侵襲,與三郎也是其中的一員。那個對他關(guān)照有加的老兵剛才說,對面織田軍的旗號是河尻秀隆,織田信長黑母衣眾出身,也是戎馬一生的猛將了——這讓與三郎不禁緊張起來。不過他看向身前墻垛邊的鐵炮手和弓箭手們,卻又緩緩地安下了心——這些同樣是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軍中翹楚,是名震天下的紅葉軍,怎么也不會比那些織田軍差吧。
“那里的人站得莫名地有些密集啊,還在那么遠(yuǎn)的地方…”扒在城垛上瞭望織田家進(jìn)軍的三井純二感到了一絲絲詭異,對身旁的一個新兵吩咐道,“你去傳令,問一問毛利大人,那些東西需不需要留意?!?p> 新兵點(diǎn)頭應(yīng)諾,轉(zhuǎn)身就要跑向城樓上毛利貴志所在的地方。不過還沒等他跑幾步,身后的三井純二就已經(jīng)喊住了他。
“不用了,看清楚而?!比兌噶酥改蔷従徤㈤_的密集人群,同時一招手,對城頭所有的部下們喊道,“全體臥倒,躲到墻垛后!除了炮組人員,一律不得還擊!”
與三郎對三井純二的命令不明所以,但是出于對他們中隊長的信任,還是立刻和其他人一樣趴到了墻垛上。將耳朵貼著墻面,大地的震動也變得清晰起來,與三郎能感到千軍萬馬正在向城池殺來。然而,卻忽然有一連串和腳步聲完全不同的巨響灌入耳中,緊接著聽到的就是震耳欲聾的轟鳴聲。與三郎的耳朵感到一陣刺痛,匆忙把頭從墻面上微微抬起。下一刻,城墻那地動山搖般的震動和炸響在耳邊的碰撞時就險些把他直接掀翻出去。
等他反應(yīng)過來后,自己已經(jīng)被煙塵籠罩其中,墻壁上滿是灰塵和碎石,耳朵還沒有從剛才的巨響里恢復(fù)過來,腦袋也暈暈的,掙扎著想要站起來。
“趴好別動!”三井純二看到與三郎居然想站起來,便再次大吼道,“是敵人的火炮隊在轟擊城墻!”
三井純二說的不錯,此刻橫在楓葉山城北門外的,正是織田家這數(shù)年來打造積攢的兩百余們火炮,從三磅炮到十二磅炮一應(yīng)俱全,在昨天夜里才剛剛運(yùn)到。和那龐大的數(shù)量相比,楓葉山城北門城墻上那20門九磅炮顯得是那么勢單力薄。
“目標(biāo)是敵人的火炮隊,還擊!”三井純二小隊所在的炮組再臥倒躲過了第一輪進(jìn)攻后,立刻起身校準(zhǔn),對著地方炮隊的陣地就是一發(fā)炮彈。與此同時,城頭的各門火炮也紛紛閃起火光,和織田軍的火炮們對射。有著墻垛的掩護(hù),楓葉山城城頭的火炮可以從炮窗里往外射擊。即便如此,面對如此十倍的火力壓制,楓葉山城城頭還是被打得抬不起頭來。
一片飛沙走石間,趴在地上動彈不得的與三郎竭力扯著嗓子向三井純二喊道,希望自己的喊聲能蓋過火炮的轟鳴聲和炮彈砸向城墻的碰撞聲,“隊長!我們該怎么辦!”
“趴著別動!”三井純二同樣大吼著回應(yīng)道,“不是告訴你們了嗎!”
“我們都趴著不動,敵人爬上來怎么辦???”與三郎一邊老老實實地趴著不敢動彈,一邊繼續(xù)大吼著問道。
“你是傻子嗎?火炮還在開火呢誰敢爬云梯?最多就撞撞城門!咱們城門結(jié)實得很不怕撞,那火炮也轟不塌咱們的墻,有什么好怕的!”三井純二趁著一輪炮擊間的短暫間隙喊出了好長一段話,“等到炮聲停了,云梯架上來了,咱們再起身!”
“是!”恍然大悟的與三郎高喊著應(yīng)道,但是馬上又因為下一輪的炮擊吃了一鼻子的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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織田家的炮擊雖然沒給城頭帶來多少傷亡,但是壓制的效果還是非常顯著的。遠(yuǎn)程兵非常有限的雨秋軍根本不敢讓寶貴的士兵冒著火炮的危險去起身射擊,只得眼睜睜地等著織田家的沖車、云梯、望臺、攻城櫓被推到城下。在炮擊停止的那一刻,城頭的守軍就立刻陷入了苦戰(zhàn)。
與三郎好不容易等到炮擊結(jié)束了,看著周圍不少人都起身后,自己也毫不猶豫地爬起來向身后的樓梯角跑去,搬起一根堆放在那里檑木就打算往架上來的云梯方向沖,準(zhǔn)備將正在爬城的敵軍給砸下去。然而他才剛抬起檑木轉(zhuǎn)過身來,卻一下子愣在了原地——只見他前方城墻外大約二十米處,立著一個和城頭差不多齊平高度的望臺。望臺上站著十幾個鐵炮手,其中一個織田家鐵炮手,正端著點(diǎn)燃了火繩的鐵炮,死死地盯著自己的方向。下一刻,他就扣動了扳機(jī)。
與三郎在火光一閃的那一刻全屏本能猛地抱頭蹲下,在轉(zhuǎn)瞬間和死神擦肩而過??墒撬車榈倪\(yùn)氣就沒那么好了,被織田軍往臺上的鐵炮手近距離的射擊瞬間擊中三人,胸口綻開血花的瞬間就倒了下去。蹲在那里不敢動彈的與三郎用余光瞄了一眼周圍,發(fā)現(xiàn)有幾十座望臺被推到了北城城邊??椞镘娬讨约喝硕嗪陀昵锛业氖剀娎镞h(yuǎn)程兵少,直接把望臺快推到了城墻的臉上,讓大批大批的鐵炮手對著城墻上的雨秋軍射擊。猝不及防的大批志愿兵因為并不擅長掩護(hù),被打靶子一樣射死在城頭。血液很快蔓延開來,漸漸沒過了與三郎的鞋面。
與三郎眼睜睜地看著周圍的同伴一個一個被打倒,而身前云梯的搖動幅度卻越來越大——這說明已經(jīng)有人爬到城頭了。那個云梯正對著自己,一旦那個人爬上來,自己首當(dāng)其沖地就躲不掉了。就在他猶豫的時候,只見身旁另一個隔壁街的青年搬著一小塊滾石就沖了過去,不管不顧身旁飛來的彈丸,大吼著道:“為了紅葉殿下!”
然而那個青年的運(yùn)氣沒有那么好,被兩個反應(yīng)過來的鐵炮手一人一槍打中,手中的滾石落到了墻面上,人則被打翻在了地上。與三郎只覺得自己渾身的血液瞬間涌起,憑著一腔悍勇居然也猛地起身,搬起那個同伴沒能砸下去的石頭便向墻垛邊沖去,同時嘴上也大吼道:“為了紅葉殿下!”
不過舉起滾石沖到墻邊的與三郎才意識到,保佑了自己一天平安的好運(yùn)氣并不會永遠(yuǎn)眷顧自己。他正對面那個望臺上已經(jīng)有三個人完成換彈、抬起鐵炮對準(zhǔn)了自己,只需要一個呼吸的時間,他就會一命嗚呼??墒堑搅诉@個關(guān)頭,與三郎也顧不得別的了,他心里想的只是要把這石頭狠狠地砸向他身前云梯上那個快爬到頂端的敵人。
要死了…但我是為了給紅葉殿下復(fù)仇而死的!就像父親說的那樣,我可以往生凈土,紅葉殿下在那邊也會關(guān)照我的!
“為了紅葉殿下!”與三郎聲嘶力竭地怒吼道,同時將滾石以巨大的力道摔向了那個幾乎要爬到城頭的敵軍,把他連帶著身后的兩個人一起一股腦地砸了下去。
下一刻,身前火光一閃,來不及調(diào)整姿勢的與三郎絕望地閉眼。然而片刻后,彈丸貫穿身體的疼痛卻沒有傳來,他驚訝地睜眼一看,發(fā)現(xiàn)面前的那座望臺正七零八落地坍塌下去,望臺上的鐵炮手們不知所措地驚呼著、掙扎著,剛才的那三槍也因此失去了準(zhǔn)頭。與三郎右邊一扭頭,發(fā)現(xiàn)自己身邊的炮組正在快速地清膛換彈,這才意識到是他們一炮將那座近在咫尺的望臺給直接轟塌了。
“怎么又是你在發(fā)呆?你就是想死是吧!”在與三郎反應(yīng)過來之前,他又被一把給拉著跪了下來,接著又是一只大手望他頭頂一按,把他摁倒了墻垛后。與三郎抬頭一看,才發(fā)現(xiàn)正是三井純二。他一邊快速裝填著手上冒煙的鐵炮,一邊對與三郎招呼道,“看到角落那個箱子了沒,里面是焙烙彈!你帶幾個志愿兵一起過去,拿那個焙烙彈來我這里點(diǎn)燃,然后去扔望臺,就能把那些望臺都點(diǎn)著了!先等我一下!”
三井純二說罷,自己又是立刻翻身一槍,擊中了云梯上一個快要爬到頂?shù)臄耻?。隨后猛地縮回頭來,果不其然立刻就是有好幾個望臺上織田家鐵炮手朝他剛才起立的位置開槍射擊。
“就是現(xiàn)在!趁他們換彈!”成功吸引了注意力的三井純二狠狠地在背后推了一把與三郎,與三郎也不二話,撒腿就沖向角落,跟三四個同樣沖到那邊的志愿兵一人拿回兩個焙烙彈,靠著墻垛借著三井純二的燧石點(diǎn)燃了焙烙彈,隨后便一股腦地朝著那個望臺扔去。
“別扔那么早啊!你們這些混賬!”背靠著墻垛,在槍林彈雨里喘著粗氣的三井純二一邊罵著一邊重新裝填,“扔那么早,落到地上才炸,有什么用?要讓他們砸到望臺上的時候炸才有用!”
說罷,三井純二立刻貓腰在墻垛后快速移動,換到了另一片墻垛后猛地翻身,又是射中另一個爬梯子的士兵,再蹲下躲槍的瞬間再次大吼道:“再來一次!就現(xiàn)在!”
與三郎等人再次撒腿跑了過去,端著焙烙彈跑了回來,讓三井純二用燧石幫他們點(diǎn)燃。
“聽我數(shù)!三,二,一,扔!”三井純二雙手下壓,示意部下們不要著急,倒數(shù)結(jié)束后才下達(dá)了指令。志愿兵們不敢抬頭,只是一窩蜂把焙烙彈朝著望臺亂扔了過去,不過總算是有三發(fā)蒙中了目標(biāo)。爆炸聲傳來后,望臺上慘叫不斷,隨后便燃起了火光。
“漂亮!”三井純二興奮地一聲大吼,幾個志愿兵們也是大吼著發(fā)泄。然而還沒等他們開始慶祝,就忽然發(fā)現(xiàn)邊上的一處云梯口,驟然躍上了一個身背木瓜旗的織田武士!那個織田武士扭頭看了一眼,就發(fā)現(xiàn)了靠在墻垛后的與三郎等人,立刻兇神惡煞地殺了過來。與三郎只嚇得渾身發(fā)軟,動彈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