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九十七章 漆黑

　　天正十年（1582）6月8日上午，楓葉山城天守閣內(nèi)。

　　在不久前，雨秋殤終于派出了使者向前線傳遞命令，調(diào)紅葉軍立刻回師。這個決定對雨秋殤而言是有些艱難的，因為他知道前線的紅葉軍現(xiàn)在正在夜以繼日地搜索雨秋平。調(diào)他們回師，不僅意味著徹底放棄了雨秋平生還的可能，也意味著雨秋平的尸首也是注定找不回來了。但是領(lǐng)內(nèi)的騷亂還是讓雨秋殤不得不忍痛下令，不過他不知道，他今晨派出的傳令兵在路上就已經(jīng)被鴉的忍者給截留了。

　　“殿下。”門口的真田信幸敲了敲門，攪亂了雨秋殤的思緒，“真田大人求見?！?p>　　“嗯？令尊嗎？”雨秋殤回過神來后，才意識到真田信幸是在為自己的父親通報，“快快請進吧?！?p>　　“殿下?！闭嫣锊以诘玫皆试S后立刻快步走了進來，臉上的神色有一些焦急，這讓雨秋殤心下微微有些不安。能讓真田昌幸這樣的情報老手感到慌張，莫非是發(fā)生了什么大事了嗎？

　　“有兩則糟糕的消息?！闭嫣锊倚辛艘欢Y后，就低聲開口道，“和泉國的警備部隊在田中真成和小野五丸的率領(lǐng)下，于昨天夜里發(fā)動了暴動，驅(qū)逐了我們派駐在當?shù)氐拇俸头ü?。紀伊警備部隊的津田大人見狀試圖出兵維持秩序，卻被和泉國的警備部隊攻擊，損失慘重，今天凌晨時依舊退守到根來寺了，他們請求楓葉山城方面的支援?！?p>　　“另一則消息呢？”雨秋殤覺得事情有一些棘手，用自己的左手揉了揉眉間。

　　“這則消息是天野大人的鴉和在下的軍情司忍者同時發(fā)現(xiàn)的。堺町里支持關(guān)閉國會的商人似乎在醞釀暴動，目標可能是三公子?！闭嫣锊以捯怀隹?，雨秋殤就一下子站起了身來，低聲問道，“他們會什么時候動手？”

　　“還不清楚，但是在下認為，殿下還是早些派出涅槃備去穩(wěn)定各地秩序微妙，否則領(lǐng)內(nèi)隱隱有失控的跡象了?！闭嫣锊矣窒蛴昵餁懶辛艘欢Y，“如果沒有別的事情，請容在下先行告退了，軍情司還有不少事務需要處理?！?p>　　“有勞了?！庇昵餁扅c了點頭，真田昌幸便退出了門外。

　　“父親，職責所在，不能遠送?！闭谥蛋嗟恼嫣镄判液驼嫣镄欧毙值軆扇讼蛘嫣锊倚辛艘欢Y，而真田昌幸也朝他們笑著點了點頭，勉勵道，“好好跟著殿下，以后你們的成就必定不在我之下?！?p>　　“是，父親！”真田信繁非常興奮地應道，以筆直的站姿再次站好了，而他身旁的真田信幸卻若有所思地歪了歪腦袋。

　　“哥，站崗的時候不要亂動。”真田信繁看了眼站在門口另一側(cè)的兄長，忍不住責備道。

　　“嘛…我是覺得父親今天有點怪怪的。”真田信幸小聲嘟囔了一句，不過在自己弟弟抗議般的視線注視下還是飛快地調(diào)整了站姿站好。

　　此時，天守閣的辦公室內(nèi)，雨秋殤和今川楓則發(fā)生了爭執(zhí)。

　　“母親，為什么不能派出援軍？”雨秋殤不解地攤開了左手，向坐在桌案后批閱卷宗的今川楓問道，“津田大人一直是我們的忠實支持者，如今卻身陷險境，阿光也有危險，這個時候怎么能不派涅槃備過去？”

　　“楓葉山城絕對不能空虛。”今川楓的態(tài)度倒是非常明確，“一個備隊的數(shù)量本身就已經(jīng)很少了，再往外派實在是太過危險?！?p>　　“那也不能作壁上觀啊。我們?nèi)绱诵惺?，豈不是人支持我們的人寒心？到時候全領(lǐng)內(nèi)若是都發(fā)動了一揆，就不好收場了?！?p>　　“再等幾天，等到紅葉軍全部歸來了就好了，到時候就可以去援助他們了，只需要等幾天就行?！苯翊饕贿呎f著一邊繼續(xù)批改著眼前的公文。

　　“可是阿光那里要是有危險該怎么辦？母親…而且津田大人未必能頂?shù)米滋彀?。這已經(jīng)是違背雨秋家法度的內(nèi)斗行為了，若是我們雨秋家不出手，領(lǐng)內(nèi)百姓又該如何看我們？怎么看我們定下的法度？雨秋家豈不是威信盡失？”

　　“最后的決定權(quán)是你的，你才是雨秋家的家督，不需要征求我的同意。你若是想派援軍，派就是了?！苯翊鞣畔铝斯P，抬起頭來平靜地望向雨秋殤，“同樣的，你也要為自己做出的選擇承擔責任，而不能再期待別人來為你處理后續(xù)了。”

　　雨秋殤咽了口唾沫，有些艱難地點了點頭。

　　在真正擔當起家督的責任之前，他從來沒有意識到壓力會有如此巨大，以至于他束手束腳、瞻前顧后地都不像是往日戰(zhàn)場上那個殺伐果斷的少年將軍了。也是直到如今，他才明白父親一直以來是背負著多么巨大的重壓在前行。

　　“我會派出援軍，一個連隊去堺町保護阿光，兩個備隊去和泉、紀伊調(diào)停沖突，但我本人和衛(wèi)隊、涅槃備的騎兵隊會留在楓葉山城坐鎮(zhèn)?！庇昵餁懽詈筮x擇了一個折中些的方法，還是習慣性地看向今川楓。不過今川楓已經(jīng)低下頭去，沒有看他的意思。雨秋殤明白今川楓是想讓他自己做決斷，于是深吸了一口氣，隨后就喊來真田信幸和真田信繁讓他們?nèi)髁睢?p>　　·

　　從天守閣離開后，真田昌幸就回到了府邸，天野景德早就等候多時了。由于鴉和軍情司的忍者都在掌控之下，天野景德絲毫不擔心行蹤會被暴露，甚至連隱藏的興趣都沒有了。他知道，沒有了軍情司和鴉，雨秋家現(xiàn)在的中樞系統(tǒng)就和瞎子一樣。

　　“成功了嗎？”看到真田昌幸回來了后，天野景德便開口問道。

　　“天野大人請放心，騙人的事我還是拿手的?！闭嫣锊倚赜谐芍竦乇ＷC道。

　　“那樣的謊言或許瞞得過大公子，但未必瞞得過夫人?！碧煲熬暗掳欀碱^低聲提醒了一舉，真田昌幸卻是搖了搖頭。

　　“單純的謊言很容易被識破，但如果把真假消息混雜在一起再添油加醋，便真實得多了?！闭嫣锊以谔煲熬暗聦γ孀讼聛?，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袖，“不出半個時辰，天野大人就可以收到涅槃備出城的消息了?！?p>　　果不其然，不久之后，鴉和軍情司在南門的暗哨就傳回了涅槃備出城南下的情報。同時，東門外的忍者也傳回消息，雨秋佑的部隊預計在今晚就會抵達楓葉山城了。雖然一線的忍者們不知道真田昌幸和天野景德為什么要下達這樣奇怪的指令，不過情報工作者本來也不配知道太多自己層級不該知道的事情，便也沒有多問。

　　“可以開始下一步行動了?！闭嫣锊姨鹧劭戳搜厶煲熬暗?，“這件事情，就不用軍情司出手了吧。”

　　“放心吧，這些臟事就交由鴉代勞吧，鴉也一直都是在做這些事情的。”天野景德緩緩地起身，背過手去，緩緩地走向了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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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正十年（1582）6月8日上午，楓葉山城東山淺井長政的墓前，阿市如往常一樣完成了祭掃。只不過，她在淺井長政的墓旁又安放了一個小花圈。該流的淚水早已在聽到噩耗的那一刻流淌殆盡，如今剩下的只是一個麻木的軀殼罷了。令她自己都感到諷刺的是，這一次她恢復正常的狀態(tài)要比她想象中快了不少——畢竟這不是她第一次失去摯愛了。如果說，曾經(jīng)她只是懷疑自己是一個帶來不幸的女人，那此時此刻，她已經(jīng)對這一切深信不疑了。她曾經(jīng)失去了一切，將僅剩的希望和感情都寄托于他的身上，如今卻又再次支離破碎。

　　阿市緩緩站起了身，垂眼看向那束花圈，卻被驟然接近的腳步聲所驚嚇?；剡^頭來，只見天野景德和一眾鴉的忍者已經(jīng)圍了過來。

　　“要勞煩夫人幫個忙了，不知可否行個方便？”天野景德冷聲問道，話語里卻并沒有留下交涉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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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巧不巧，天野景德帶人圍堵阿市的一幕，正好被下山買藥的竹中半助看見。竹中半助嚇了一跳，二話不說就轉(zhuǎn)身向山上跑去。沖入屋內(nèi)后，立刻翻身就把屋門關(guān)進，隨后急急地對躺在床榻上的竹中重治說道：“父親，大事不好了！天野大人忽然帶著一群人把阿市夫人圍住了！就在東山上！”

　　“是那烏鴉嘛…”竹中重治聞言嘆了口氣，喃喃地低聲道，“估計是政變了吧?！?p>　　“什么…政變？那父親，我們這里豈不是也很危險，我立刻就喊人抬著您轉(zhuǎn)移！”竹中半助被竹中重治的話嚇了一跳，但還是立刻回過神來準備安排撤走的事宜。他知道，竹中重治的身體現(xiàn)在根本支撐不了走山路，怕是必須要找人抬轎子才可以移動。

　　“沒有必要了?！敝裰兄刂我晕⑷醯姆葥u了搖頭，前幾日剛剛回到身體上的活力也逐漸消散，連聲音都變得氣若游絲，“如果是那烏鴉動手的話，想必已經(jīng)準備完全了，任何的抵抗都是沒有意義的…”

　　“父親！”竹中半助剛要再勸，就聽到庭院四周響起的密集的腳步聲。不消片刻，就已經(jīng)由數(shù)十個忍著從四周包圍了庭院，護衛(wèi)竹中重治的小隊士兵也全被繳械。

　　“別怕?！敝裰兄刂闻Τ⒆訑D出了一個微笑，“就待在這里。”

　　“那我們該怎么辦？殿下和楓夫人會不會有危險？”竹中半助慌亂地眼眶里都有淚水打轉(zhuǎn)，身體也止不住地發(fā)抖。

　　“什么都不做，等那只烏鴉來見我?！敝裰兄刂尉従彽亻]上了雙眸，似乎想把身體最后的能量都保存下來，“他一定會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