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四十五章 陽關

　　天正九年（1581）11月5日，在軍中武士們的堅持下，剛剛打下飯山城兩天的關東聯(lián)軍決定從飯山城撤軍。消息一出，一個月里來來回回長途跋涉近千里的軍中就立刻怨聲載道，不過在武士們嚴厲的彈壓下并沒有鬧出什么亂子。

　　11月的北信濃罕見地還沒有開始下雪，不過天氣卻已經(jīng)非常寒冷了。長達一個月的行軍讓軍隊的體力下降到了危險的程度，不斷有風寒感冒的病號出現(xiàn)。

　　然而在天正九年（1581）11月6日，正在沿著信濃川北岸的替佐向豐野地區(qū)行進的關東聯(lián)軍，忽然得到了緊急奏報——留在飯山城的忍者發(fā)現(xiàn)，有數(shù)目極其龐大的織田家忍者沖向了飯山城一線，目前已經(jīng)將他們從飯山城內外全部驅逐而出。而織田家的情報屏障還在進一步擴張，預計在不久后就會追至關東聯(lián)軍附近。現(xiàn)在關東聯(lián)軍對他們身后的情況再次兩眼一抹黑了。

　　消息一到，正在撤軍的關東聯(lián)軍立刻緊張起來——不少人擔心這是織田軍追擊而來了。不過根據(jù)關東聯(lián)軍之前的推測，織田軍應該已經(jīng)全軍從坂戶城南下走上了從越后到上野的山路才對，沒有道理能夠來得及趕回來——除非一開始在坂戶城一帶的忍者活動就是故布疑陣。

　　于是，關東聯(lián)軍陣中再次出現(xiàn)了兩個聲音。北條家的人覺得既然要撤，就必須要果斷南撤。而武田勝賴等人覺得，如果織田家沒有奇襲上野的話，似乎就沒有快速返回關東的意義了，不如重新占領飯山城。

　　“既然不知道織田軍在哪里，你們是怎么敢決定重新返回飯山城呢？萬一到飯山城城下的時候，剛好迎頭遇上織田家的大軍，我們做好決戰(zhàn)的準備了嗎？”北條氏邦在軍情評定上直截了當?shù)叵蛞蟊狈蹬傻谋娙速|問道，“之前也是你們最急著要求撤回去，為什么現(xiàn)在又猶豫不決起來了呢？”

　　“萬一織田家在信濃這里才是故布疑陣，用忍者混淆我們的視聽呢？織田家很可能就是想把我們拖在這里，好讓主力能夠有機會入侵上野?！北睏l氏照持有著同樣的觀點，“不然的話有什么必要大張旗鼓地派出忍者呢？”

　　北返派無法回應北條氏邦和北條氏照的質疑，于是在耽擱了半天之后，全軍決定繼續(xù)南下，返回海津城再做打算?？删褪沁@致命的半天，導致了災難的降臨。

　　天正九年（1581）11月6日晚，關東聯(lián)軍抵達了信濃川北岸的豐野安營扎寨。也就在當晚，四周散開警戒的忍者帶來了糟糕的消息。

　　“什么？”聽到匯報的武田勝賴大驚失色，二話不說就沖出了營帳，從侍衛(wèi)手里搶過馬韁，策馬來到營內的土坡上向東北方向望去——只見在遠處的信濃川南岸，隱隱可以看到一條火龍正快速地沿著信濃川向西南進發(fā)——那是打著火把的大軍。

　　在武田勝賴發(fā)愣地這段時間里，關東聯(lián)軍的一眾統(tǒng)帥也都趕到了土坡上，被那黑暗中蔓延而出的火龍感到震驚。

　　“織田軍追過來了？有多少人？”武田勝賴回過勁兒來，向剛才傳令的忍者沉聲問道。

　　“具體不清楚，但是至少要到五萬以上了，根本看不到頭。”忍者面帶難色地低頭應道，“織田家的忍者太多了，我們根本無法靠近?！?p>　　“那怎么辦？我們也拔營打著火把撤退嗎？”方寸大亂的宇都宮國綱看著那支銜尾追來的織田軍，忍不住問道。

　　“不能現(xiàn)在撤?！蔽涮飫儋囘€未來得及開口，北條綱成就斬釘截鐵地拒絕道，“連續(xù)趕路，士兵的體力都不剩多少了，現(xiàn)在剛剛安營住下，又要拔營連夜撤軍的話，士氣會崩潰的。到時候織田軍趁勢追殺，這十萬人就都完了。”

　　“可是織田軍已經(jīng)連夜追過來了，我們若是不撤…”結城晴朗的聲音已經(jīng)微微有些發(fā)顫。

　　“不用恐懼，織田家同樣是連夜趕路而來，體力消耗不少。而且他們總人數(shù)不可能超過我們，至多只有80000人，不可能在黑夜里打著火把攻營的，那是自尋死路?！北睏l綱成再次下了判斷，“今夜我們一定要讓士卒好好休息，明天或者后天就可能爆發(fā)大戰(zhàn)了，趕緊恢復體力才是正道?！?p>　　“北條殿下說的是。”武田勝賴深以為然地微微頷首，可是仍然有些難以置信地搖了搖頭道，“只是我還是想不明白…織田軍是怎么從這里追過來的…”

　　·

　　與此同時，信濃川南岸向著西南不斷行軍的織田軍。北條綱成所料不差，這支織田軍確實只有80000人左右，包括了雨秋平的40000紅葉軍、柴田勝家的22000人、前田利家的6000人、不破光治的6000人、佐佐成政的6000人。北陸道軍團剩余的上萬人和上杉景勝所部正在新發(fā)田城一帶與伊達軍和上杉景虎對峙，被牽制在了北越后。

　　而在此之前，關東聯(lián)軍想象中那支先趕往北越后新發(fā)田城，隨后又返回坂戶城試圖南下上野奇襲的織田軍，其實一直都留在松代城里一動不動、以逸待勞，一邊烤著火一邊看著關東聯(lián)軍在嚴冬里從關東跑到信濃再跑到越后又跑回去。

　　“真是好手段，大軍一動不動，只靠著忍者的活動，就調動敵人來回跑了一個月?！鼻疤锢掖丝陶谟昵锲缴砼陨套h軍情，在關東聯(lián)軍的營寨出現(xiàn)在視野內時，便忍不住嘖嘖贊嘆道，“現(xiàn)在還能讓敵人主動送到我們嘴邊上來，放棄掉堅城掉頭就跑，把屁股漏給我了我們?！?p>　　“我可不敢居功，一切都是喜兵衛(wèi)的策劃?！庇昵锲骄従彽匕疡R韁往右邊帶了帶，拍了拍真田昌幸的肩膀，“這次的計謀全部都是他指定的?！?p>　　“殿下厚愛了，不過是一些騙人的小把戲罷了。”真田昌幸非常謙虛地拱了拱手道，“在下豈敢貪功？”

　　“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鼻疤锢医柚鸸饪聪蛄苏嫣锊?，“不愧是真田大人，當年一同與六角家作戰(zhàn)時，就覺得您他日之才絕對不可限量了?！?p>　　“前田大人謬贊了，敵人還遠未到‘屈’的地步?！闭嫣锊以俅螕u了搖頭，隨后目光銳利地投向了關東聯(lián)軍所在的營寨，“之后恐怕還有一場硬仗要打?！?p>　　“對于之后那場仗，真田大人有什么想法了嗎？”前田利家頗為好奇地開口問道。

　　“在下已經(jīng)選好了戰(zhàn)場?！闭嫣锊曳浅娜莸貞?。

　　“在哪里？”

　　“致敬在下先前的主公?！?p>　　·

　　天正九年（1581）11月7日清晨，北信濃。

　　似乎是為了保留體力，織田軍也并沒有通宵趕路，而是在關東聯(lián)軍的河對岸停了下來安營扎寨，度過了后半夜。而天剛蒙蒙亮時，關東聯(lián)軍和織田軍就紛紛再次啟程了，隔著信濃川平行向西南運動——而在他們面前的，就是那舉世聞名的川中島——戰(zhàn)國時代的兩位至強上杉謙信和武田信玄曾在這里先后爆發(fā)了五次合戰(zhàn)，不相上下。

　　在兩軍的西南，可以看到信濃川的分叉點——北邊的犀川和南邊的千曲川在此匯合，而他們之間形成的夾角之處，就是川中島。而關東聯(lián)軍和織田軍的行進路線，也隨著信濃川一起分叉。關東聯(lián)軍沿著犀川北岸西進，而織田軍則沿著千曲川南岸西進，隔著兩條河流與河流間的川中島相望。

　　天正九年（1581）11月7日中午，武田軍抵達了善光寺，而織田軍則已經(jīng)是推進到了海津城外10里左右之處。海津城是武田四天王之一的高坂昌信生前所筑，為北信濃最重要的要害之城，卡住了從千曲川南岸南下信濃中部的線路和北信濃的四條官道，一直是武田家抵御上杉家入侵的前線。現(xiàn)在的守將，是高坂昌信之子高坂昌澄。

　　“他們已經(jīng)卡住了我們回海津城的路了。”看著南方不斷挺進的織田軍，北條氏照覺得眼前的狀況變得有些糟糕了，“海津城在千曲川南岸，織田軍可以比我們早一步抵達?！?p>　　“織田軍急行軍而來，必然沒有攜帶足夠的攻城器械。海津城里留有高坂昌澄的3000守軍，又是堅城，定能堅持一天以上，足夠我們趕回去了。”武田勝賴對自家軍隊的戰(zhàn)斗力卻很有信心，“北條大人不必擔憂?！?p>　　“武田殿下的意思是，我們可以不用急著回去增援海津城嗎？”北條綱成向身旁的武田勝賴確認道。

　　“沒錯。”武田勝賴微微頷首，看向了海津城城頭燃起的指示織田軍行進動向的狼煙，“海津城現(xiàn)在還在堅持為我們示警?！?p>　　“既然留有余地，那我們也就有了輾轉騰挪的機會了?！北睏l綱成沉吟了片刻，不斷打量著四周的地形，“如果要決戰(zhàn)的話，必須先取地利?！?p>　　“殿下和解？”武田勝賴看向北條綱成，其實他心里也有了答案。

　　“上妻女山?！北睏l綱成向著西南的高山遙遙一指，給出了當年上杉謙信在對陣武田信玄時相同的策略，“居高臨下，統(tǒng)攝全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