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一十四章 爾虞(8)
硝煙騰起后,轟鳴聲也驟然響起。在近在咫尺的距離下的鐵炮齊射,幾乎瞬間就把二十多個寶貴的長宗我部家旗本騎士連人帶馬給射成了篩子。不過坐下馬和他們主人的尸首卻因為慣性而無法停下,一頭撞向了坐在原地的島津家足輕,幾乎也是在瞬間就撞翻了二十余人。
不過剩下的島津軍足輕在射擊過后立刻暴起犯難,隨手將手中價值連城的種子島鐵炮甩向因為馬匹受驚人立而起而停在原地的長宗我部家騎兵,隨后撿起放在地上的長槍,向著長宗我部家的騎士刺去。長宗我部家的騎士們根本沒想到這些足輕居然會有這么一套,手足無措之下又被刺死多人。不過隨后拍馬趕到的三好家騎兵手起刀落,輕而易舉地就將散亂的這二十多個剩下的島津家足輕給砍死了。
盡管如此,他們也拖延了足夠長的時間了——島津軍的本隊已經(jīng)跑出了不少的距離。當(dāng)十河存保和福留親政帶著三好家和長宗我部家的騎兵再次追到島津軍隊尾附近后,又看到了有幾十個走在隊尾的島津軍足輕一言不發(fā)地轉(zhuǎn)頭斷后。毅然決然地往地上一坐,用鐵炮對準(zhǔn)了追兵。
靠著這以命相搏的“舍殲”之法,島津義弘得以帶著殘存的半數(shù)戰(zhàn)兵甩開了四國軍隊的追擊,一頭竄入了沼澤密布的沖田畷里。十河存??戳搜勰怯行┝钊烁械郊值牡匦危仡^看了眼雨秋平的楓鳥馬印——發(fā)布的命令依舊是繼續(xù)追擊,沒有更改。十河存保見狀便揚了揚手里的武士刀,示意部下們跟著他繼續(xù)追進(jìn)去。而三好軍和長宗我部軍的足輕,也隨著本家的騎兵之后殺入了沖田畷里。
沖田畷當(dāng)中有兩道自北向南蔓延的漫長泥田,本來看起來像是水田的樣子,但因為荒廢過久而變得泥濘不堪。這兩道泥濘中間夾著的就是通過沖田畷的官道,不過官道上依舊橫七八豎地分布著不少沼澤。在右邊那道泥田和有明海之間,泥濘難行的灘涂令人望而卻步。而在左邊那道泥田的西邊,則同樣是灌木、沼澤交雜的丘陵,一看也不是大軍能輕松通過的地方。
三好軍本來想從官道上入陣,可是走在他們東邊的長宗我部軍拒絕走灘涂地,于是三好軍只得讓長宗我部軍從官道上進(jìn)入沖田畷,而自己從丘陵上進(jìn)軍,
“在這種地方追擊實在是…”十河存保小心翼翼地控制著自己的戰(zhàn)馬,放慢了馬速,努力操控著馬韁在沼澤、灌木間避讓,身后的三好軍士兵們同樣是苦不堪言。
“那些薩摩的泥腿子倒是跑得挺快啊,他們不應(yīng)該也是第一次來這里嗎?”十河存保打心底里比試那些在沼澤間亂竄著逃走的薩摩軍,和領(lǐng)軍的島津義弘,“還什么‘三州勇武第一’,跑得比兔子還快。”
十河存保好不容易繞開了沼澤最密集細(xì)碎的一塊,策馬踏入了一塊稍微平整一點的地塊。他抬眼望去,和他們隔著一片泥田的長宗我部軍因為走的是官道,雖然同樣也因為沼澤而導(dǎo)致隊列有一些混亂,但是進(jìn)度要比三好軍快不少,緊追島津義弘而去。而在四國軍身后,紅葉軍的燎原備和釃酒備也一東一西緊跟著四國軍的步伐追入了沖田畷內(nèi),這讓沖田畷里變得更加擁擠,幾乎到了摩肩接踵的地步。而在紅葉軍的后面,隱隱可以看到龍造寺家的旗號也跟了過來,聯(lián)軍這40000大軍此刻正齊聚一堂。
“真是麻煩,這條路進(jìn)來容易,走回頭路估計更難,要是沒追上島津義弘,是不是還得退回去?那不是要廢好多事情?”十河存保一邊策馬前行,看著前方的本家先鋒快速追去,眼看就要沖出沖田畷的范圍了,一邊在心里嘀咕著,“還是說治部殿下打算借機發(fā)動總攻、一路打到島津家在沖田畷之后的本陣去?可是這也太倉促了吧。而且之前不是說,只要耗下去島津軍會先一步糧盡嗎,有什么必要打這一仗呢?到目前為止都是島津軍被我們算計了啊,沒有必要這么著急的吧,這可是和治部殿下的風(fēng)格不符啊?!?p> 隨著四國軍隊追在島津義弘身后不斷前進(jìn),遠(yuǎn)處島津軍的大營和森岳城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視野之內(nèi)了,而橫在大營和森岳城之前的則是好幾道木柵欄和大量整裝待發(fā)的島津軍鐵炮手。十河存保擔(dān)心島津軍的主力會出來迎擊,因此想要約束部隊等一等身后的友軍,列陣后再推進(jìn)。不過沖在最前面的先鋒此刻情緒高漲,似乎也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就這樣一鼓作氣地突破似乎也可以。腦內(nèi)一個接一個蹦出的復(fù)雜念頭讓十河存保感到有些頭疼,他于是側(cè)過頭來撓了撓腦袋,視線也在不經(jīng)意間因為頭部的動作而投向了左側(cè)的泥田里。
然后他忽然怔住了。
他分明在泥田田埂邊的秸稈堆里,看到了一支黑洞洞的鐵炮炮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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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領(lǐng)教吧,外鄉(xiāng)人們?!?p> 與此同時,島津軍木柵欄戰(zhàn)線后的指揮臺上,島津家久握著上膛的鐵炮,朝天打響了作為反擊信號的一槍。
“島津家的釣野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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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十河存保把頭扭回來之前,就看到那個探出秸稈的鐵炮炮口閃爍起了火光。頃刻間,整個沖田畷內(nèi)外就是亂槍齊鳴。大批大批的島津軍伏兵忽然從兩道泥田的雜草堆和秸稈堆里鉆出,朝著毫無察覺的四國軍隊開火。與此同時,在沖田畷南端出口柵欄后等待的島津軍鐵炮手們也一起開火,攔住了長宗我部軍和三好軍先鋒前進(jìn)的步伐。
由于隊形過于密集,在島津軍的齊射下,前排的三好軍、長宗我部軍的士兵被割麥子一般地打倒。作為三好軍先鋒的高原次利幾乎在第一瞬間就被潛伏在泥田里的島津軍鐵炮手給一槍斃命,三好軍先鋒也因此動搖。如果只是前方遭遇抵抗還好,但泥田里潛伏著的島津軍鐵炮手的開火,則讓三好軍和長宗我部軍的整條行軍隊列微微慌亂起來,劇烈的鐵炮轟鳴聲讓他們沒能分辨清楚敵襲的來向,倉促間竟以為四面八方都是敵人。
“不要畏懼這些敵人!”三好軍中有名的猛將,因為眼疾而被稱為“盲武者”的香西佳青此刻站了出來,抽出武士刀在侍衛(wèi)的攙扶下沖向了島津軍的防線,“不要管兩翼的伏兵!泥田里藏不了多少人!沖破了眼前的防線,離開這塊沼澤!”
香西佳青的判斷非常正確,他的號召得到了不少三好軍士兵的響應(yīng),他們立刻一起跟著香西佳青,高呼著沖向了島津軍的木柵欄。然而由于地形的狹窄惡劣,三好軍沒能集結(jié)足夠的部隊發(fā)動沖擊,少數(shù)勇敢的士兵很快被長槍和鐵炮盡數(shù)打死在柵欄前,香西佳青也被鐵炮命中眉心而亡。隨著沖鋒者的全數(shù)犧牲,剩下的三好軍們立刻喪失了勇氣,推搡著試圖向后退去。
隨后趕到的寒川元隣試圖收拾亂軍重整陣型,卻被四面八方接二連三的鐵炮襲擊打得暈頭轉(zhuǎn)向。他想讓部下還擊,卻又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開火。島津軍鐵炮手的攻擊方式非常講究,優(yōu)先射擊那些鎧甲精良的武士,導(dǎo)致了三好軍中指揮體系的瓦解,寒川元隣已經(jīng)沒辦法控制局面了。
“撤退!撤退!”寒川元隣知道事情不妙了,匆忙高呼著指揮部下逃離??墒菗頂D的沖田畷里此刻已經(jīng)擠滿了士兵,想要撤退的人根本無路可走,彼此踩踏,三好軍陷入大亂之中。無數(shù)前線的足輕想要撥開身后的同伴撤離,不少足輕在混亂里被擠入沼澤和泥田,成了島津軍射擊的活靶子,而這又引發(fā)了進(jìn)一步的混亂,三好軍前軍逐漸不可收拾。
“讓后面的人先退回去啊!”寒川元隣記得直跳腳,想要派出傳令兵去后面通知,可是在這狹窄的路上傳令兵也擠不回去。也在這時,貼炮聲再次響起。幸運的寒川元隣沒能活過這一輪,被從馬上一槍給打了下來。
長宗我部家的情況一點也不比三好軍好,沖得更前面的他們遭到了更猛烈的打擊,大批大批的軍中骨干被擊斃。武士的大量減員導(dǎo)致了根本沒有人能指揮、彈壓足輕,混亂和恐懼也在軍隊里不斷蔓延。上千鐵炮一刻不停地開火,而三好軍和長宗我部軍的足輕卻擠在沼澤和泥田間無法還擊,連摸到對手都很困難。少數(shù)鐵炮手和弓箭手試圖對射,卻也很快被發(fā)現(xiàn)而解決掉,還有一些倒霉蛋甚至是被自家的敗兵給踩死的。一片硝煙和血霧彌漫的戰(zhàn)場上,鐵炮聲不斷響起,身邊不斷有人倒下,四國的足輕們的士氣正漸漸瓦解。他們根本分不清自己腳踩的到底是尸體、血泊還是沼澤,一腳深一腳淺地拼命向后逃去,敗兵翻卷著身后的部隊一路滾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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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沖田畷后方的雨秋平目睹了遭遇突然鐵炮伏擊的前軍的混亂,立刻意識到了島津軍的戰(zhàn)術(shù)——那是赫赫有名的釣野伏。
放眼整個九州乃至整個天下,島津軍的鐵炮配備率都是相當(dāng)高的,甚至已經(jīng)接近了紅葉軍的鐵炮配比,這主要是因為鐵炮最初傳來時就是來了薩摩。落難的歐洲商船把鐵炮帶到了薩摩國種子島,當(dāng)時的島津藩主花大價錢買下了鐵炮,鐵炮這個武器也就此流入了日本,極大改變了戰(zhàn)國亂世的走向。而最早開始仿制鐵炮的,就是島津家,因此鐵炮也有“種子島鐵炮”這種叫法。經(jīng)過幾十年的發(fā)展,薩摩國有了大量的鐵炮作坊,雖然因為種子島被雨秋家占領(lǐng)而有所受損,但是島津軍還是得以靠著長久的積累而配備大量的鐵炮。正是軍隊中大量的鐵炮,讓島津軍在前世得以在高城之戰(zhàn)、沖田畷之戰(zhàn)、戶次川之戰(zhàn)這三場決定島津家命運的大戰(zhàn)里發(fā)動島津家引以為豪的“釣野伏戰(zhàn)術(shù)”,用小股誘餌把敵人引入包圍,隨后以鐵炮齊射摧毀敵人的士氣。
“果然是這招啊?!庇昵锲桨櫫税櫭碱^,隨后立刻下令道,“傳令燎原備和釃酒備,立刻整隊退出沖田畷列陣,騰出空間給長宗我部軍和三好軍撤離!再通知龍造寺殿下,讓他停止進(jìn)軍!我們中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