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二十二章 羨魚
天正八年(1580)1月15日中午,紅葉軍進(jìn)入了三河地界,雨秋平突然收到了一個來自京都的信件??赐曛螅S手就把信件交給了森蘭丸讓他收起來。
“什么事情?”森長可策馬向前了兩步,依舊是不顧禮節(jié)大大咧咧地就向雨秋平問道。
“這是你該問的嗎?”朝比奈泰平立刻不滿地抗議道,“還有,侍衛(wèi)說話要帶上敬語。”
“管那么多干嘛,侍衛(wèi)嘛,打起架來能保住他不死就是好侍衛(wèi)。”森長可隨意地用人間無骨的側(cè)尖點(diǎn)了點(diǎn)雨秋平的方向,更是把朝比奈泰平氣得不清。
“是主公的消息?!庇昵锲叫那榈故遣诲e,沒有計(jì)較森長可的無禮。
“大殿來了啥指示?是要我們從三河直接北上突襲信濃嗎?”森長可聽到是織田信長的消息,頓時來了精神。
“哈哈哈哈…不是,是一點(diǎn)私事。”雨秋平聞言大笑起來,“主公托我去德川少主軟禁的地方看看五德公主?!?p> “啥?”森長可十分失望地?fù)u了搖頭。
“終究是舔犢情深?!庇昵锲降淖旖菐狭诵σ?,“即使五德公主那樣得罪他,當(dāng)父親的還是心里掛念啊?!?p> ·
天正八年(1580)1月16日清晨,雨秋平和今川楓在西尾的港口坐上了一艘小船,由志摩水軍的人護(hù)送前去德川信康、筑山夫人和織田五德軟禁的小島上。小島在伊勢灣和三河灣交界的海峽口靠近三河的一側(cè),是一座小島,上面荒草叢生,一看過去那里就沒什么人煙。
“殿下,我們只能送到這里了?!鼻皝碜o(hù)送的志摩水軍的侍大將向雨秋平行了一禮道,“前面拐過去就是港口,我們平時除了送淡水食物和生活用品之外,不允許靠近小島的?!?p> “知道了,多謝。”雨秋平朝著志摩水軍離去的船隊(duì)行了一禮。不久后,小船就在小島上那有些簡陋的港口靠岸了。雨秋平使勁一躍跳到了碼頭上,隨后轉(zhuǎn)身想要攙扶今川楓。今川楓美眸含笑地看了他一眼,隨后輕盈地一躍,用比雨秋平舒展輕松得多的姿勢跳了上來。
隨行的森蘭丸和葉谷穗子立刻笑了出來,雨秋平頗為尷尬地白了他們一眼,轉(zhuǎn)身就想往岸上走去,卻忽然發(fā)現(xiàn)不遠(yuǎn)處靠海的灌木里有人影晃動。
“伯父?”灌木內(nèi)傳來驚喜的聲音。雨秋平定睛望去,發(fā)現(xiàn)正是一身布衣的德川信康,他背上還背著一根魚竿,手里拎著一個魚簍。
“三郎?”雨秋平也是頗為驚訝。他和今川楓交代了幾句,讓她帶著侍衛(wèi)和禮品先去拜訪筑山夫人和織田五德,自己則跳進(jìn)了海邊的灌木叢里,向著德川信康那邊走去。
“伯父,您怎么來了?”德川信康快步迎了上來,連褲腿被樹枝劃破了一道都沒有察覺,朝著雨秋平就要行禮
“來為淺井江小姐和你弟弟于義丸主婚的,還帶著援軍準(zhǔn)備配合令尊一起進(jìn)攻武田家,順路來看看你?!庇昵锲酱颐ν凶×说麓ㄐ趴?,一邊答道。
“???為什么有這樁婚事?”德川信康聞言一愣。雨秋平見他沒有理解,便把事情的原委替他解釋了一遍。
“原來如此。”德川信康恍然大悟般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隨后撓了撓頭發(fā),笑道,“于義丸是個好孩子,還懂事,肯定不會像我這樣把婚事鬧得一團(tuán)糟,他會是個好丈夫的?!?p> “先前在下遇險,德川家也危如累卵,多謝伯父不計(jì)前嫌,仗義出手相救!”德川信康提到了婚事,便想起了去年的那事。他不顧雨秋平的反對,退開半步,向雨秋平行了一個大禮。
“這是哪里話,令尊和我情如手足,你也是我看著長大的。你叫我一聲伯父,我還能見死不救不成?不必如此?!庇昵锲綗o論怎么拉都拉不起來,只得由著德川信康盡了禮數(shù),才把他扶了起來。
“伯父的恩情又豈是能輕描淡寫帶過的?”起身后的德川信康卻是搖了搖頭,再次向雨秋平深深鞠了一躬,“去年織田大殿雷霆震怒,父親求遍織田家眾人仍是束手無策,在下當(dāng)時都有了覺悟,要為自己過去的荒唐負(fù)責(zé)了。沒想到伯父您居然為在下做到這一步,寧可自己和雨秋家被遷怒也要伸出援手。此般重恩,在下無以為報,來世愿做牛做馬以報殿下?!?p> “你能和五德好好過日子,好好活著,就算是報答我了。”雨秋平笑著拍了拍德川信康的肩膀,嘆了口氣道,“再說,最后救你的也不是我,是五德。要不是她出面,我有哪里什么辦法?”
“事后想來,我先前確實(shí)虧欠她許多,沒能當(dāng)一個好丈夫,最后還是讓伯父和父親失望了?!钡麓ㄐ趴嫡勂鹜?,黯然神傷地低語道,“孤身一人嫁到異鄉(xiāng),五德她心里也不好受。我動輒和她吵架,她肯定很難過吧,最后那次也確實(shí)是我太過分了。所以后來聽說事發(fā),乃至于被囚禁等死,我也不曾怨恨過她,總覺得是自己做得不對。沒想到她最后居然…甘愿讓自己萬劫不復(fù),也要救我一命,實(shí)在是…”
“只要有愛在,什么都是可以被克服的?!庇昵锲娇戳搜鄣麓ㄐ趴担昂髞砟銈冊趺礃恿??”
“實(shí)不相瞞,伯父,在這島上,我反而過得比在岡崎城里舒心多了。可以好好陪陪五德,陪陪母親。除了幫不上父親有點(diǎn)懊惱?!钡麓ㄐ趴德勓詤s笑了起來,請雨秋平坐下后,自己也在雨秋平身旁的石塊上坐了下來。
“那件事后,我和五德就一次架都沒吵過了。我也終于有了時間,可以好好盡到自己丈夫的責(zé)任,其實(shí)她是多么溫柔的女孩子呀…”德川信康揚(yáng)起頭,望著清晨海面上的薄霧,喃喃地道,“雖然我一直想和她道歉,我感覺她也一直想和我道歉,但是我們倆誰都沒好意思開口,也沒再提過那件事,都裝作沒發(fā)生過一樣?!?p> “沒事,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有些話也沒必要說開,心里清楚對方的心意就好?!庇昵锲叫χ鴮捨康?,“經(jīng)歷了生離死別,失而復(fù)得的情感才最珍貴。”
“是呀,就是有時候會好后悔…那么好的女孩子,我之前那么多年,為什么就沒有好好對她呢?”德川信康歉疚地?fù)u了搖頭,自嘲地咧了咧嘴角,“她還愿意回來和我在一起,這份情,我德川三郎一生一世都不會忘記?!?p> “對了。”雨秋平指了指德川信康放在一邊的魚竿和魚簍,不解地問道,“不是說志摩水軍會給你們送飯菜嗎,你這是要干嘛?”
“釣魚啊?!钡麓ㄐ趴道硭?dāng)然地答道。
“不不不,我當(dāng)然知道你是釣魚?!庇昵锲綄@個直腸子的侄子也是又好氣又好笑,“我是問你釣魚干什么?”
“哦哦?!弊呱竦牡麓ㄐ趴颠@才反應(yīng)過來,“五德說她想和母親學(xué)做生魚片,我來給她們弄點(diǎn)食材。”德川信康邊說邊把魚餌穿上了魚鉤,把魚竿朝著海里甩去。
“五德公主?和令堂學(xué)做生魚片?”雨秋平聞言啞然失笑,“公主她不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嗎?”
“哈哈,那都是之前的事了?!钡麓ㄐ趴狄彩谴笮ζ饋恚澳赣H一直做的一手好菜,以前五德她都是瞧不上,還暗地里說今川家的公主居然都要自己下廚。可是到了這島上,每天送來的飯菜都涼了不好吃,母親有時候會給我們做一頓,那都是難得的美味啊。來了這島上,不僅我和五德不吵了,五德和母親也不吵了,還說要學(xué)做飯呢?!?p> “真好?!庇昵锲铰犞犞?,自己也不自覺地帶上了笑意。他從德川信康還在襁褓里時就看過他,一路走來,一直把他當(dāng)作親侄兒。自己能夠拯救他的命運(yùn),看著他過上幸福的生活,雨秋平也是打心眼里開心。
“哦,你之前說于義丸一定會是個好丈夫,為什么呀?”雨秋平忽然想起德川信康之前說到一半的話頭。
“那孩子從小命苦,懂事得早。不爭也不搶,但是別人給他的一點(diǎn)恩惠他卻能記很久。”談到自己的弟弟,德川信康不由得長嘆了一口氣,“那孩子是父親和母親的侍女的孩子。因?yàn)樗锷矸荼百v,而且傳聞?wù)f她作風(fēng)不好,所以父親很不喜歡他們母子倆。他生下來后,就被送到城外的本多重次大人那里撫養(yǎng),父親也沒認(rèn)過他?!?p> “后來還是我,在他三四歲的時候,有一次打獵回來,恰巧遇到了那孩子,從本多大人那里得知了他的身世?!钡麓ㄐ趴嫡f到這里,仍然感到有些惱火,“我當(dāng)時就氣不過啊,覺得父親怎么能薄情至此,其實(shí)后來想想,我自己對五德也是挺差勁的。不扯偏了,繼續(xù)說?!?p> “當(dāng)時我就氣不過嘛,就覺得那孩子可憐,一定要給他討個說法。我就一路把他帶到濱松城城里去,準(zhǔn)備當(dāng)眾和父親對峙?!钡麓ㄐ趴悼嘈α艘幌拢S后搖了搖頭道,“不過那孩子懂事得真早啊,就是不肯讓我去吵架。就在這時,恰好父親走了過來。那孩子見我叫了聲父親,便也叫了聲‘父親大人’?!?p> “父親反應(yīng)過來后感動不已,估計(jì)也是對自己之前對母子倆不聞不問感到后悔了吧,就把他接到了城里來撫養(yǎng)。那孩子真的可懂事了,來了城里不哭也不鬧,從來沒架子,侍衛(wèi)侍女們都喜歡他。他后來還央求父親把他娘也接了進(jìn)來,對他娘可孝順了?!钡麓ㄐ趴敌跣踹哆兜乜渲约耗莻€小弟,忽然間不遠(yuǎn)處魚鉤的浮漂上下抖動了一下。
德川信康見狀立刻站了起來,使勁一拉桿,只見一條大魚被從水里直接拖了起來。德川信康一甩魚竿,抬手一抓,就將那拼命掙扎的魚死死捏住,塞到了魚簍里。
“走吧,伯父,我們回去吧?!钡麓ㄐ趴敌χ牧伺钠ü缮系膲m土,“回去吃生魚片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