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七十九章 夜深
阿市怔怔地望著雨秋平身下的榻榻米上的那幾個淚點——那是淚水滴在榻榻米上的痕跡。
“發(fā)生了什么?”雨秋平被阿市的樣子嚇得不輕。他剛才又一次進入了那個場景里,又在轉(zhuǎn)頭被火光刺眼的時候醒來,結(jié)果就看到了這個。
“紅葉哥哥…之前你的身體忽然變得很虛幻,像是幻影一樣,摸不到你,只能感受到溫度,仿佛是空的?!卑⑹械氖钟行╊澏兜刂赶蛄碎介矫咨蠋讉€正在逐漸淡去的淚點,“剛才我在這里哭,淚水本該落在你的臉上,卻直接穿透了過去,滴在了你身下的榻榻米上…也就是說,剛才你的身體是中空的?!?p> “什么?”阿市的話讓雨秋平大吃一驚,有些難以置信地抬起手來撫摸自己的臉部——沒有虛幻,很結(jié)實。他又看了眼榻榻米上的淚點,雖然它正逐漸淡去,但是那些淚點還是清晰可見。
自己剛才是虛幻的。莫非我在進入那個情景里之時,在這一世的身體會逐漸消失?那是不是如果我在那里停留太久,我就會徹底消失?
想到這里,雨秋平徹底怕了。在好不容易回過神來后,他忽然詫異地問道:“那阿市,你為什么過來摸我的臉,又為什么哭了?”
“啊…”阿市的臉頰上頓時泛起兩抹紅暈,又羞又恥的她低下頭來,快速地解釋道,“因為我沒睡著,看到紅葉哥哥好像要消失了,這才嚇得不行?!?p> “原來如此…”雨秋平十分頭疼地捂住了左眼,但是他莫名覺得眼下的狀態(tài)很好,如果再次冥想,肯定又可以進入那個情景。等到明天,就不一定能有這樣的好感覺了。
“阿市,幫我個忙?!庇谑?,雨秋平朝著阿市微笑了一下,隨后自己緩緩躺了下來,“如果我的身體又虛幻了,你就想辦法弄醒我?!?p> “紅葉哥哥?”阿市聞言一愣,“你要干什么?剛才你忽然變得虛幻,你其實是能控制的嗎?”
“我不確定,比較玄乎,你也別對別人提起這件事。”雨秋平對阿市叮囑了一聲,隨后即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紅葉哥哥,你一定要去做嗎?”然而,阿市卻忽然驚恐起來,“變成虛幻有什么益處嗎?為什么要這么做?太危險了吧?萬一你就徹底回不來了呢?”
“我有預(yù)感,這可能和我的身世有關(guān)。”雨秋平不可能把自己穿越者的秘密告訴阿市,只能說到這一步了,“我不可能放著不管?!?p> 因為這是我回到原來世界的希望。
雨秋平于是再次躺好,把雙手疊放在腹部,開始冥想。不得不說,在他找到了敲門后,再次進入那個空間變得非常容易。這有點像雨秋平當(dāng)時剛開始學(xué)習(xí)日語里的鼻濁音時,他無論如何也發(fā)不出來,哪怕近藤康莊、朝比奈泰亨他們一遍遍地給雨秋平演示,給雨秋平講解口腔內(nèi)部舌頭的位置,雨秋平就是領(lǐng)略不了。但是雨秋平自己莫名其妙地成功了一次之后,就一直能夠輕松地發(fā)音了。可能這些與身體自身有關(guān)的行為,是難以用語言來描述的,就像人很難解釋他是如何活動自己的手腕一樣的。只有讓身體學(xué)會了這個指令,語言和大腦起不到什么幫助。
雨秋平再次順利地進入了那個空間,這一次他已經(jīng)是輕車熟路,逐漸感受到了自己的身體和腦后的熱度。眼前依舊像皮影戲一樣放映著畫面,但他毫不關(guān)心。他像之前那兩次一樣活動身軀,把脖子不斷向著腦后轉(zhuǎn)去,又被火光晃得眼睛疼。他努力閉了閉眼,默數(shù)了20秒,緩緩睜開眼睛,讓雙目適應(yīng)這里的光線強度。隨后,他拼命轉(zhuǎn)過了身,看到了身后的景象——一簇篝火。
而在篝火前,可以看到幾個像皮影戲一樣的人偶,在篝火前晃動。篝火把這些人偶的影子映照在了雨秋平面前的墻壁上,這就是雨秋平每一次看到的東西。第一次地小谷城大火也好,第二次的走馬燈已好,第三次那任君采劼的明智光秀也好,剛才的阿市也好。都是在這里看到的。
原來是影子?雨秋平有些難以置信地回過頭來,墻上真的就是影子在動。那為什么自己前面幾次看到這些畫面時,居然覺得五光十色得那么真實呢?
就在雨秋平感到費解的時候,周圍的環(huán)境也逐漸亮了起來。他感覺,自己此刻正身處一個洞穴之中。他低頭看去,由于光線明亮起來,他也可以看到自己的身體了——他穿著的就是自己的睡袍,但是卻被一圈圈的繩索給綁在了身后的巖石上。
“被綁住了?誰綁的我?”雨秋平的腦中上過了無數(shù)個念頭,“這個洞穴又在那里?是在現(xiàn)實中的還是在環(huán)境中的?”
種種謎團當(dāng)然無法得到解答,雨秋平能做的,就是不斷地掙扎、不斷地掙扎。捆著他的繩索似乎質(zhì)量很糟糕——雨秋平也不知道,為什么在這樣一個神秘的場合里,這繩索卻這么廉價。漸漸的,已經(jīng)有幾根繩索繃斷了,雨秋平甚至可以抽出自己的雙手,大把大把地撕扯這些繩索。
然而,這些繩索卻很奇怪。明明質(zhì)量差的要命,但只要還有一個繩索在,雨秋平就站不起來。他只得耐心地把每一個繩索都拉斷,隨后猛地站了起來。
緊接著襲來的,就是天旋地轉(zhuǎn)般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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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雨秋平再次回復(fù)意識時,他聽到的只有阿市喜極而泣的哭聲,身上傳來柔軟的感覺。他努力地睜開了眼睛,發(fā)現(xiàn)阿市正趴在自己身上痛哭。
“怎么了?”雨秋平只覺得頭昏昏沉沉的,連抬起眼皮都非常費盡。
“紅葉哥哥…你終于醒了!我還以為你再也醒不過來了?!卑⑹袕挠昵锲缴砩吓懒似饋恚y以置信地看著雨秋平,用手撫摸了下雨秋平的臉頰,確認(rèn)他的存在是真實的。
“剛才整個人…幾乎都要看不見了,全身上下都透明了?!卑⑹畜E然又軟癱了下來,摟著雨秋平的脖子,趴在他的懷里哭道,“紅葉哥哥,剛才那是什么?。∥仪笄竽銊e在試了,真的會死的。我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幫不上,只能看著你一點點消失,拼命喊你打你搖你都沒有用啊…別再試了,真的會永遠(yuǎn)消失的??!”
“唉?!庇昵锲捷p輕推了推痛哭的阿市,忽然覺得眼前的狀況有些不對。阿市怎么說也是自己的弟妹,淺井長政的遺孀,讓她這樣趴在自己身上哭算是什么事情。之前雨秋平一直人有些恍惚,現(xiàn)在才回過神來。
“我沒事了,我答應(yīng)你我再也不試了,阿市先起來別哭了好不好?!庇昵锲饺崧暟参康溃⑿χ粗⑹芯従徶逼鹆松碜?,可是淚水卻還沒有止住,宛若一只受驚的小兔子。
“我雨秋紅葉一向說到做到的,怎么,信不過我嗎?”雨秋平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擠出了一個夸張的笑容。可是他的心里,卻想著另一件事。
那是近20年前,他和今川楓新婚的夜晚。他向今川楓吐露了自己穿越者的秘密,而今川楓問了他一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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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關(guān)心的不是這個。”今川楓搖了搖頭,望向雨秋平,“我擔(dān)心的是!平你會不會…什么時候,突然就回去了!”
雨秋平愣了一下…是啊,我怎么沒想過這個問題。
“雖然這樣可能很自私…”今川楓猶豫著開口道,“但是我想知道…如果平你有了一個回去的機會,你會選擇回去么?畢竟…平的爸爸媽媽,平的親戚朋友,都在那個世界,不是么?”
真是…殘酷的抉擇啊。
如果是剛剛穿越的自己,肯定會毫不猶豫地回去吧。
可是,這短短兩年不到的時間,卻讓他在這個時代,有了那么多的羈絆。
還有了自己的妻子,自己的家。
我…會怎么選呢?
“雖然這樣說你可能會不開心?!庇昵锲酵蚪翊鳎暗艺娴牟恢?,如果那一刻來臨,我會如何選擇?!苯翊魑攸c了點頭,眼淚默默地在眼眶里打轉(zhuǎn)。一貫好強驕傲的她,在雨秋平面前,卻總是像個小女孩一樣。
這才是她心底真實的一面啊。
雨秋平看到她楚楚可憐的樣子,感覺心都要化了一般。
“不管如何,不管平怎么選?!苯翊骱鋈黄铺闉樾Γ拔叶家兄x神靈,感謝神靈能夠把平送到這個世界,讓我有了遇見你的機會。這也是楓兒幾十輩子修來的福氣呢?!?p> “這或許就是…所謂的天作之合吧。”今川楓低聲道,“真希望平…可以永遠(yuǎn)不會回去?!?p> “但如果真的平你突然回去了…我也會為你開心啦。因為看得出來,你真的很想你的爸爸媽媽啊!”
屋子一下子變得很小了。雨秋平沉默著,不知道該說什么,心事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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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dāng)時的那段對話,即使已經(jīng)過去多年,雨秋平仍能記清楚今川楓的每一個神態(tài)和每一句話。那段話,對他意味著很多。
不過在當(dāng)時,他根本沒有任何回去的頭緒,可是現(xiàn)在他有了。
他感覺這一刻快要來臨了,可是當(dāng)他想要再次回答今川楓當(dāng)年的那個問題時——“如果平有了一個回去的機會,你會選擇回去么”——他還是只能回答“真的不知道”。
他思念著父母親友,思念著那一世的一切,可是這一世,他同樣有了太多的牽掛和羈絆,有太多的人是為了他而戰(zhàn)斗、為了他而活下去的。
雨秋平于是下定決心,在他想清楚自己到底要不要回去之前,不再冥想、不再進入那個洞穴里了。因為他有預(yù)感,那個神秘的洞穴就是他穿越的道路。萬一他踏錯一步,很有可能就會回到自己的世界去。既然自己還沒考慮清楚,還是不要進去了吧。而且不管怎么說,他已經(jīng)答應(yīng)過阿市了,要說到做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