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九章 兔子
從越水城開始,北路軍的30000人就離開了大部隊,獨(dú)自向著北邊的名鹽挺進(jìn)——那里是六甲山區(qū)峽谷的入口。雨秋平為了便于指揮,親自登上了名鹽西北的一處高地瞭望地形,恰巧在那里撞見了同樣來瞭望地形的德川信康。
“伯父?”德川信康看到雨秋平后,立刻興奮地策馬而來。奔到雨秋平身前后,翻身下馬向雨秋平行了一禮,“好久不見!伯父這些日子還好嗎?”
德川信康是個直腸子的武士,平日里也不大愛在鉆研那些心術(shù),看起來對雨秋平和德川家康之間的矛盾毫不知情,依舊像往常一樣熱情地招呼雨秋平。
“三郎免禮,我過得還不錯呀,三郎怎么樣?”雨秋平也是笑著跳下馬來,把德川信康扶起,拍了拍肩膀上的灰塵,“怎么搞得,把衣甲弄得這么臟?”
“剛才被石頭絆了,摔了一跤。”德川信康滿不在乎地抖了抖肩膀,隨后又用激動的眼神望向雨秋平:“伯父也是來這里瞭望的嗎?”
“對,看一看前面的路該怎么走?!庇昵锲近c(diǎn)了點(diǎn)頭,“怎么了?”
“嘿嘿!”德川信康聞言興奮地一揮拳,朝著身后的幾個侍衛(wèi)得意地炫耀道,“你們看吧!堂堂紅葉殿下也選了這個山頭?。∧銈冞€非要去拉著我另外一個山頭,現(xiàn)在懂了吧!”
“哈哈哈哈…”雨秋平弄明白了,原來德川信康是在和幾個侍衛(wèi)斗氣啊。
“對了三郎,你怎么跟著令尊來出征了?”雨秋平忽然有些好奇,變開口問道,“一般令尊出征,你不是都留守領(lǐng)內(nèi)的嗎?這次你也跟著來了,誰來坐鎮(zhèn)三河、遠(yuǎn)江?”
“這次是酒井大人留守?!钡麓ㄐ趴岛翢o戒心地向雨秋平解釋道,“家父說,他這次要把我一起帶著來見織田大殿,就是向織田大殿證明德川家毫無異心,以防大殿他猜忌我們?!?p> “啊…”雨秋平聞言有些傷腦筋地?fù)狭藫项^,這孩子還真是口無遮攔。
“而且跑出來也痛快,總比在家里受氣好?!钡麓ㄐ趴嫡f到這里,還有些生氣地哼了一聲,右手揚(yáng)了揚(yáng)馬鞭,十分不滿地撇了撇嘴。
“家里怎么了?”雨秋平有些詫異地問道。
“嗨,婦人家,頭發(fā)長見識短?!钡麓ㄐ趴挡恍嫉叵蛴昵锲奖г沟?,“拙荊,就是織田大殿的五德公主,從小肯定都是嬌生慣養(yǎng),嬌貴得很啊,一點(diǎn)苦都吃不得,一點(diǎn)累都受不得。三河又不比繁華的尾張,怎么可能不過苦日子?母上還是今川家的公主呢,也沒見得比她會擺架子?!?p> “嘛,畢竟是主家的公主嘛…”雨秋平笑著為德川信康寬解道,“養(yǎng)尊處優(yōu),有些小脾氣也是在所難免的。”
“哪里是小脾氣??!那脾氣,真的難受!”德川信康見雨秋平還為織田五德解釋,忍不住高聲嚷嚷道,“但凡一點(diǎn)小事不順心了,比如我那天打獵回來完了,馬上就開始鬧了!就在那里板著臉,一句話不和你說,也不吃飯。我問她‘怎么了’,她說‘沒事兒’。我說‘你是不是生氣了’,她說‘沒有’。我說‘那你吃飯啊’,她說‘不吃’。我說‘那我自己去吃了啊’,她說‘你去吧’。她自己說的??!她自己說讓我去的??!結(jié)果我一去吃,她就跑過來鬧,說什么我吃飯都不帶著她,就不理她了,生氣也不哄她!可是她自己說沒生氣的啊?”
“哈哈哈哈哈…”雨秋平聞言大笑起來,這德川信康不就像是他前世不會哄姑娘的直男嗎,“男人要讓著女人一點(diǎn),哄一哄,順順毛就好了呀,何苦和她犟呢?”
“什么呀?哄她?那鼻子還不要翹到天上去?整天在岡崎城里趾高氣揚(yáng)的!”德川信康似乎說到了更加生氣的地方,居然狠狠地把馬鞭往地上一扔,“我算是想明白了!她就是仗著自己是織田家的女兒,看不起我們德川家,所以在我們這兒作威作福!我們德川家雖然是從屬,但我們也是男兒啊,哪里受得了這些委屈。她動不動就是一句‘我們織田家如何如何’,‘家嚴(yán)如何如何’,就是看不起我們嫌棄我們,覺得三河窮,覺得德川家弱!這樣也就算了,她還經(jīng)常給母上氣受!怎么說母上也是她的婆婆,是長輩,結(jié)果她倆帶著侍女在樓梯遇上了,她居然要讓母上讓到邊上等她先過?真是豈有此理!我每次不滿,每次吵架,她最后都嚷嚷著要去給織田大殿告狀,拿織田家壓我!真的是!”
德川信康憤憤不平地抱怨了一長串,可把雨秋平給嚇得不輕。這孩子心直口快,肯定是有什么說什么。如果事情真的像他描述得那樣,那德川信康、筑山夫人母子倆和織田五德的矛盾就已經(jīng)很嚴(yán)重了!筑山夫人是今川義元的養(yǎng)女,而織田五德是織田信長的女兒,這對宿敵的下一代自然不會喜歡上對方。而德川信康顯然也沒能調(diào)解婆媳矛盾,反倒是和織田五德鬧得很僵…如果事情真的這樣下去,歷史上織田五德寫信向織田信長舉報德川信康和筑山夫人內(nèi)通武田并導(dǎo)致兩人被織田信長下令處死的悲劇豈不是要重演了嗎?
“三郎,你這些事情不好和別人亂講的?!庇昵锲綔惖降麓ㄐ趴刀?,語重心長地對他低聲道,“你和五德公主有矛盾這件事,還有你父親說害怕織田家懷疑你們這些事情,你不好和別人亂說。這些事情說出來,會給德川家?guī)砺闊┑?。?p> “???唉…唉,好!”德川信康似懂非懂地愣了愣神,但出于對雨秋平的尊敬,還是立刻應(yīng)道。雨秋平嘆了口氣,知道這孩子肯定沒聽進(jìn)去,無奈地?fù)u了搖頭。
“你和五德公主的事…怎么說呢?!庇昵锲綌r著德川信康的肩膀,一邊拉著他向著沒人的地方走去,一邊低聲道,“還是要學(xué)會互相體諒呀。五德公主又不是什么壞人,會理解你的?!?p> “可是她有時候真的很讓人生氣…”德川信康別過頭去,嘟囔了一句。
“生氣了就想想開心的事情?!庇昵锲叫χ牧伺牡麓ㄐ趴担皝?,給我講講,你們有什么很開心、很甜蜜的時光呀?”
“啊…那種事情?!钡麓ㄐ趴颠@個小伙子提起那些甜蜜的往事,忽然臉色一紅,“哪里好意思說出口啊?!?p> “沒事,說出來吧,說著說著心情就會好很多?!庇昵锲嚼^續(xù)循循善誘地勉勵道,就仿佛初中寢室夜聊時,幾個室友鼓動唯一那個談戀愛的室友講戀愛細(xì)節(jié)時那樣。
“啊…唉…”德川信康猶豫了半天,撓頭撓的頭發(fā)都要掉了,好不容易憋出來一句:“她剛嫁過來的時候…覺得很漂亮嘛就是,因為之前從來沒見過那么漂亮的女孩子。然后我就很拘謹(jǐn),不敢和她太近…然后有一天,她忽然抱住我,我很緊張,她就說‘小女子是你妻子…你怕什么,你怕什么’…當(dāng)時就感覺很感動…”
“還有呢?”雨秋平聽著德川信康講著不倫不類的故事,努力憋笑著鼓勵道。
“有一次我打獵手給摔傷了,自己吃不了飯…然后那個侍女喂我吃飯的時候,動作比較…比較輕薄吧?!钡麓ㄐ趴嫡遄弥朕o,臉色卻是越來越紅,“然后五德就…就…”
“就吃醋了?”雨秋平笑著接茬道。
“啊…對!”聽到雨秋平把那個自己不好意思說出口的詞說出來后,德川信康如釋重負(fù)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她就搶過飯碗要給我喂飯。可是她沒伺候過人,喂不好,弄得我衣服上都是湯湯水水,她就急哭了。然后我就摟著她哄她,和她說沒事…后來…”德川信康說到這里,忽然抬起頭望著天,似乎是想掩飾自己泛紅的眼眶,“后來她有次和我說,那天她特別感動?!?p> 講完這個故事,德川信康仿佛打開了話匣子,絮絮叨叨地講起了許多往事。有的是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買首飾,還有的是只有武家男兒才會經(jīng)歷過的臨戰(zhàn)前的送別…直到最后一個:
“還有一次啊…我打獵時殺了一只大兔子,但是看他帶著一只小兔子很小,就沒舍得殺,把她給抓回來送給了五德。五德她特別喜歡那只小兔子,當(dāng)時她開心得不得了,每天忙前忙后伺候那個小兔子…當(dāng)時她的樣子…多可愛呀?!钡麓ㄐ趴堤崞疬@件事情的時候,眼中仿佛泛著光彩,但是說著說著,光卻逐漸暗淡下來?!暗呛髞砟侵恍⊥米铀懒?,五德很難過…我當(dāng)時看著心疼,就說下次打獵再給她抓一只回來…可是…”
“可是什么?”雨秋平有些好奇。
“可是后來吵架了…我就和她說不給她抓了…她說她不稀罕…后來就就不了了之了?!钡麓ㄐ趴祰@了口氣,緩緩地低下頭來,沒有再多言語。
忽然間,兩人身旁的灌木叢里竄出了一只小小的兔子。德川信康愣了一下,眼疾手快的他一個彎腰,就把那只小兔子給抓了起來。
“說什么來什么?”德川信康笑著揚(yáng)了揚(yáng)手里的兔子。
“回去送給五德?”雨秋平挑了挑眉毛,鼓勵道。
“嗯…”德川信康皺著眉頭思索了一會,還是搖了搖頭,把兔子塞給了雨秋平。
“先放伯父這里保管吧。我們最近在吵架,我才不要拉下臉給她送兔子和好呢。”德川信康嘟囔著哼了幾聲,“要等她先給我道歉,我再把兔子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