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八章 醉漢

　　雨秋平久久無言，只是坐在原地，望著地上的榻榻米，仿佛能看到他當(dāng)年在榻榻米上割出的那條恩斷義絕的鴻溝。

　　我曾拿你當(dāng)好兄弟，沒想到你那樣對我。到頭來，紅葉還是紅葉，可竹千代最終會變成德川家康。我本想慢慢忘記所有和你的情誼，你又為何要回來找我？還有意義嗎？你回來找我了，三日町死去的那么多兄弟就能回來嗎？信實、龍子他們還能回來嗎？

　　回不來了，一切都回不來了。

　　雨秋平嘆了口氣，狠狠地用指甲在榻榻米上劃出了一條痕跡。

　　明智光秀察覺到了雨秋平的動靜，小心翼翼地掀開了被子，看著雨秋平復(fù)雜的神色，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什么才好。

　　“殿下？”門外的葉谷穗子見屋內(nèi)沒有動靜，再次出言問道。

　　“不見?！庇昵锲降鼗貜?fù)道。

　　“那…”葉谷穗子聞言有些為難，“我該怎么回復(fù)德川殿下？”

　　“就直接和他說，我，雨秋平，說了，不見他。”雨秋平緩緩地，一字一頓地答復(fù)道。

　　“殿下…”葉谷穗子是在明國之行才來到雨秋平身邊的，顯然不知道雨秋平和德川家康的恩怨，“這樣是否太過分了…那位殿下看起來真的很想見您，您這樣說他會很傷心的吧?！?p>　　“那是他咎由自取。”雨秋平冷冷地低聲道，“去答復(fù)吧，穗子。”

　　“是。”一頭霧水的葉谷穗子雖然還不明白一向好脾氣的殿下此刻為何如此不通人情，但還是老實地去答復(fù)了。

　　·

　　“是因為那次去支援德川家的事情嗎？”葉谷穗子走后，明智光秀看到雨秋平還是一動不動地坐在那里，忍不住出言問道。雨秋平點了點頭，隨后惡狠狠地低聲道：“我以前真的是個爛好人，掏心掏肺地幫別人，被賣了還在數(shù)錢。打那以后，我就打定了主意，再也不做這種好事了！做個惡人，比什么都好?！?p>　　“紅葉你明明就是個好人，做不成惡人的。嘴上說著壞，還不是在做好事。不是人人都可以和主公那樣做盡惡事而心安理得的?！泵髦枪庑憔従徠鹕恚焉砩系谋蛔盈B了疊，放到了邊上去?！拔疫@次也聽說了…紅葉在土佐的事。我麾下的齋藤利三大人的妹妹是長宗我部殿下的妻子，我是聽她說的。紅葉因為部署問題，和長宗我部家鬧得很不愉快，最后分道揚鑣。長宗我部家都已經(jīng)打算出賣紅葉，還派人試圖襲擊你。然而，你在已經(jīng)脫險的情況下卻毅然決然地反身增援，長宗我部家上下都被你的義舉震動到了?！?p>　　“唉…”雨秋平無奈地長嘆了一口氣，“這么多年了，還是一點長進都沒有啊?！?p>　　“紅葉覺得，變成惡人反倒是長進？”明智光秀聞言有些詫異地反問道，“難道堅持本心不是好事嗎？”

　　“其實像主公那樣…未必是壞事啊。”雨秋平搖了搖頭，自己兩個兒子的爭執(zhí)讓他心煩意亂，“我能做好人，我能做十幾年的好人而雨秋家仍然沒有遭殃，是因為有人替我在黑暗中做盡臟事。一個家里若是沒有做臟事的人，即使強如當(dāng)年的今川家，也會迅速潰滅的?！?p>　　“可是靠著做臟事延續(xù)的家族，到最后還是會被做臟事的人推翻，都一樣的?！泵髦枪庑阌行﹪?yán)肅地坐正了，望向雨秋平，“紅葉忘了嗎？那一夜，面對著比叡山的大火，紅葉向我承諾：如果主公要做盡惡事犧牲無數(shù)人，你會站出來阻止他的。紅葉反倒要同流合污嗎？”

　　“怎么會？我心里過不了這個坎的，我估計一輩子都是個好人，靠著自己的屬下替自己料理黑暗里的事。我估計下次遇到抉擇的時候，還是會像個傻子一樣做好人吧?！庇昵锲匠髦枪庑銦o奈地苦笑了一下，“對于你而言，這是好事，對吧？”

　　“是的，否則一切都沒有意義了?！?p>　　·

　　雨秋平和明智光秀聊著聊著，不知不覺已經(jīng)接近深夜。二人聽到外面打更的聲音，這才反應(yīng)過來。

　　“小女子得走了，不能太晚。失陪了，紅葉。”明智光秀起身朝著雨秋平一禮，隨后又再次用男子的禮節(jié)行了一禮，“明日還有要事要處理?！?p>　　“我送你回去吧?！庇昵锲揭贿吰鹕碚碇b一邊低聲道。

　　“唉？”明智光秀愣了一下，“紅葉你這是…”

　　“你的侍衛(wèi)都沒過來，總不見得讓女人一個人走夜路吧，雖然這里是二條城?！庇昵锲叫χ鸬?，同時低下頭去整理褲子，“但還是小心點好。”

　　“啊…”明智光秀支吾了一下，沒有說出話來，只覺得有鼻子有點酸酸的。

　　“你怎么了？怎么還沒整理好？”雨秋平抬起頭來，發(fā)現(xiàn)明智光秀還一動沒動，“你不是還要化妝和系那個帶子呢嗎？”

　　“不了，今晚就不用了吧。晚上回去，從后門進去，沒有侍衛(wèi)會看到我的?！泵髦枪庑愫鋈粨u了搖頭，低聲道，“我就這樣出去吧。”

　　“真的不要緊嗎？”雨秋平看了一眼明智光秀的打扮，“要不是天黑了，你這么漂亮，走在街上都會被大家盯著看吧?！?p>　　“不要緊?！泵髦枪庑隳樕⒓t，但還是搖了搖頭。

　　我只是想重溫一下…作為一個女子跟著可靠的男人一起走在街上，是什么樣的感覺。

　　·

　　雨秋平和自己的侍衛(wèi)打了聲招呼后，就帶著明智光秀小心地從雨秋家府邸的后門里溜走。別說，雨秋平還真的怕被熟人撞見。陌生人見面估計不會多問，熟人要是上來打招呼，看到自己領(lǐng)著這么漂亮的女子大半夜在街上走，肯定會上前調(diào)侃吧。

　　不過這都大半夜了，估計也不會有熟人了吧？雨秋平在心里暗自想道。

　　他很快就發(fā)現(xiàn)自己想錯了。

　　他真的有幾個熟人喜歡在大半夜出沒。

　　“啊，喝的真舒服！晚上回去睡一覺，半夜再出來喝的感覺！沒誰了！”

　　“就是，藤吉郎和阿犬死活不肯出來，他們估計要后悔死了，哈哈哈哈哈…”

　　遠遠地聽到池田恒興和佐脅良之的聲音，雨秋平暗叫不好，拉起明智光秀就要往反方向走。他本來想拽袖子，可是情急之下卻拉住了明智光秀的柔荑。明智光秀瞬間臉色緋紅，羞得連話都說不出口。雨秋平卻來不及顧慮這些，二話不說就要溜號。

　　然而，不巧的是，他溜號的路剛好要經(jīng)過一處燈籠下。而喝的醉醺醺的池田恒興和佐脅良之，也剛巧從街角拐了個彎，看到了雨秋平的身影。

　　“唉，你看，那不是紅葉嗎！”池田恒興在空無一人的大街上一眼就看到了雨秋平，壓低聲音對佐脅良之低聲道，

　　“邊上還領(lǐng)著個姑娘，看起來還挺不錯？”佐脅良之也在一旁笑嘻嘻地道。

　　“好家伙，居然敢背著楓夫人在外面偷吃！”池田恒興酸溜溜地嘟囔道，“有楓夫人那么嬌滴滴的天下第一美女還不滿足，還在外面亂搞！走，咱們追上去看看到底是誰！”

　　“走！”佐脅良之也低吼了一聲，兩個醉漢借著酒勁，二話不說就朝著雨秋平?jīng)_了過來。烏漆嘛黑的夜晚，雨秋平只見兩個人影從遠處飛奔而來，氣得臉都要綠了。

　　“該死?！庇昵锲桨底粤R道，一邊轉(zhuǎn)過身來，強裝笑臉準(zhǔn)備迎接那兩個傻蛋，一邊對嚇得六神無主的明智光秀低聲囑咐道，“你待會躲在我身后，低著頭，拿頭發(fā)遮著臉，千萬別露頭?！?p>　　“嗯！”明智光秀此刻慌得拿不定主意，聽到雨秋平的話后，立刻溫順地像個小媳婦一樣躲到了雨秋平的身后，明明雨秋平已經(jīng)松開了手，可是她卻拉著雨秋平的手沒放。片刻后，池田恒興和佐脅良之就已經(jīng)沖到了雨秋平身前。

　　“呦，紅葉，你小子什么情況啊！”池田恒興一邊插著腰，在雨秋平面前大口大口喘著氣，把酒氣哈到了雨秋平的臉上，一邊壞笑著問道，“背后的姑娘什么情況呀？金屋藏嬌？”

　　池田恒興上來的一句話，就把雨秋平給氣得七竅生煙，偏偏此刻他還難以反駁。身后的明智光秀聽到這句話，連雙手都開始顫抖起來。

　　“大半夜的把人家姑娘送回去，成何體統(tǒng)？完事了，居然連一宿覺都不留姑娘睡？”池田恒興看到雨秋平?jīng)]有說話，立刻志得意滿地乘勝追擊道。雨秋平此刻能感到，身后的明智光秀已經(jīng)羞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連小手上都沁出了薄薄的一層汗。

　　“等等…這么漂亮的姑娘，穿著男人的武士服跑到你府上，你還要半夜給人家送回去…這不是擺明要掩人耳目嗎？”池田恒興雖然醉了酒，可是腦子卻很清醒，“這能是誰？能請得動紅葉殿下您親自來打掩護??！嗯？這二條城有幾人有這本事？”

　　雨秋平聞言駭然，沒想到這池田恒興居然聰明到這地步。萬一他聯(lián)系到自己晚上是去接明智光秀的…雖然他的腦洞不可能大到直接猜測明智光秀是女的，但估計也會懷疑自己和明智光秀府上的女眷私通吧！這事情要是鬧大了去，雨秋平和明智光秀不僅聲譽不保，萬一讓明智光秀的真實身份暴露了不就完蛋了。

　　“你晚上是去干什么了來著…”池田恒興歪著腦袋，挑著眉毛向雨秋平問道，把雨秋平嚇得面如土色——他不會真的要猜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