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二章 逃離

　　在看到三好軍逐漸撤離時，雨秋平和長宗我部元親甚至不敢相信。就在他們山窮水盡之際，勝券在握的三好軍卻撤了。雨秋平和長宗我部元親擔(dān)心有詐，縮在岡豐城不敢追擊，給了三好軍從容撤退和亂捕的機會。

　　等到三好軍都撤走了，雨秋平才終于收到了真田昌幸的軍情司忍者送來的情報——羽柴秀吉奇襲了淡路，并且更多織田軍都有登陸淡路的可能，迫使三好家全軍回防。

　　得到消息的聯(lián)軍迅速出擊開始收復(fù)失地，大多數(shù)東土佐、中土佐的城市都已經(jīng)被三好家棄守了。不過，三好家大軍所過，皆成一片赤地。地里的莊稼什么都沒留下，全被三好家搶走了。所有城下町、村落都被洗劫一空，所有能搬走的財物糧食都被搶走后，一座座城下町和村落被付諸一炬。三好家還破壞了大量的橋梁、棧道、水井，將土佐近乎毀壞成白地。

　　當(dāng)雨秋軍和長宗我部軍收復(fù)了香宗城、安藝城、本山城這些被三好軍拋棄的城池時，那里的百姓幾乎都饑寒交迫，無家可歸。長宗我部元親緊急從岡豐城里調(diào)出了軍糧賑濟百姓，但是疫病和饑荒還是不可避免。

　　三好軍并沒有全部放棄這次占領(lǐng)的土地，西土佐依舊控制在他們手上，須崎城內(nèi)就有不少三好長慶的部隊留守。須崎城是溝通西土佐和中土佐的要沖，打不下須崎城，就沒有辦法進入西土佐。然而，長宗我部家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賑濟災(zāi)民、重整領(lǐng)地上了，一時間抽不出兵力去進攻須崎城。

　　而土佐遭到了這種程度的破壞，想要恢復(fù)元氣，不知道要過多久了。

　　“作孽啊…作孽啊…”吉良親貞坐在岡豐城的城頭，望著大量的災(zāi)民攜家?guī)Э诘貋淼綄S城避難，領(lǐng)取救濟的糧食。災(zāi)民的隊伍蔓延出去了十幾里，一眼都看不到邊。在道路兩側(cè)，四處可見凍死餓死的尸體和已經(jīng)被燒壞的田地和村落。一想到曾經(jīng)美好的土佐被摧毀成這個樣子，吉良親貞就忍不住抹眼淚。這個素來修養(yǎng)很好的儒雅武士，卻對三好家謾罵不停，“三好家當(dāng)真都是些畜孽…怎么能做出這種事情啊…”

　　雨秋平就站在吉良親貞的身側(cè)，卻不知道該如何安慰才好。他自問，如果是河內(nèi)和泉遭遇了這樣的毀滅性打擊，如果是楓葉山城的百姓們又和幾年前那樣遭遇人間煉獄，他估計也會心痛到無法自拔吧。

　　“還是要多謝治部殿下慷慨援助了…”吉良親貞哀怨了一會，忽然轉(zhuǎn)過頭，對雨秋平道謝道。他指的是以三菱商隊牽頭的堺町商人們對土佐重建的援助，協(xié)助他們重建土佐?！按蠖鞔蟮拢谙屡率菐咨鷰资蓝紙蟠鸩槐M了。”

　　“吉良殿下不必客氣，守望相助，應(yīng)該的。”雨秋平點了點頭，心里卻稍微有些不好意思，因為他覺得國會商人有借此發(fā)國難財?shù)南右?。他們壟斷了所有重建所需要的物資生意，還趁機把各類店鋪開到了西土佐、東土佐的每個角落，將岡豐城城下町里工廠生產(chǎn)出來的日用品運輸?shù)降赇伿圪u，形成了一條完整的產(chǎn)業(yè)鏈。毫無疑問，他們將徹底占據(jù)土佐的市場，把其他商人全部驅(qū)逐出去，獲得巨額的利潤。日后，背上沉重債務(wù)的土佐人和長宗我部家恐怕終其一生，都要在還債里度過了。

　　不過不管怎么說，這些發(fā)財?shù)纳倘诉€是幫到了那些災(zāi)民。如果沒有商隊跑上跑下運轉(zhuǎn)物資，土佐的重建恐怕遙遙無期。

　　“我差不多也要啟程離開了，你們要守護好土佐啊?！庇昵锲皆诩加H貞的肩膀上拍了拍，嘆了口氣道，“三好四兄弟齊齊出手實在是太可怕了，完全不是對手。”

　　“是啊…如果三好軍下次再來，我們就不一定擋得住了。到時候，也不知道兄長會作何選擇。是向三好家臣服，還是流亡出奔呢？到時候，治部殿下可愿收留？”吉良親貞無奈地搖了搖頭，用有些悲哀的語氣低聲道。

　　“隨時歡迎，不過我希望永遠不會有那一天?！庇昵锲綋u了搖頭，拍在吉良親貞肩頭的手緩緩握緊，“如果三好家卷土重來，我也會再來增援的。不能讓久武大人、江村大人他們白白犧牲?！?p>　　“多謝殿下，長宗我部家永遠記著您的恩情。這一次，我三弟親泰會跟著治部殿下一同去近畿，親自向織田大殿傳達長宗我部家的謝意?！?p>　　·

　　7月5日，雨秋平率軍起航離開土佐。7天后，紅葉艦隊重返岸和田港。雨秋平連夜趕回楓葉山城，想要早點見到自己的家人。他和衛(wèi)隊已經(jīng)香宗我部親泰一路策馬奔馳，打著火把在夜色下穿梭。不知跑了多久，隱隱可以看到楓葉山城的巨大輪廓，和楓葉山城燈火通明的外圍城下町——不過今天的城下町，似乎比往常要亮上很多倍？

　　“這是怎么了，今天是什么節(jié)日嗎？”雨秋平用火把指了指黑夜中的那一大團火光，向自己的侍衛(wèi)們問道，大家都是一頭霧水地搖了搖頭。

　　“會不會是篝火晚會？”剛剛正式元服的朝比奈泰平在一旁打趣道。他的元服禮是雨秋平在船上替他主持的，雨秋平親自擔(dān)任烏帽子親。他把朝比奈家的通字“泰”給了他，還賜下了自己的“平”字。按照常理，主公的賜字是要擺在上字的，也就是朝比奈平泰。但雨秋平為了紀(jì)念那個照顧了自己多年的大哥，自己來到這個世界第一個可以交心的朋友，為了表示對他的尊重，將“泰”字擺在了上字。反正自己之前不懂這些規(guī)矩的時候，已經(jīng)把“平”擺在過直江忠平的下字，也就沒什么講究。

　　“篝火晚會？慶祝什么？慶祝你家殿下夾著尾巴從土佐逃回來嗎？”雨秋平?jīng)]好氣地笑了兩聲，一夾馬腹，提高了速度，“咱們快點?！?p>　　等到一行人駛到楓葉山城城下町不遠處時，雨秋平才終于看清了那團火光是什么——全楓葉山城的近二十萬百姓，大概有一多半都提著燈籠、打著火把等在城外。他們在看到雨秋平一行人的身影出現(xiàn)在道路盡頭時，立刻發(fā)出了山呼海嘯般的歡呼，迎接他們的家督安全歸來。

　　“天吶…”香宗我部親泰看到如此壯觀的場景，不禁驚呼出聲，“久聞楓葉山城是日本第一城，今日一見，傳言中的數(shù)十萬人口恐怕不是虛言?！?p>　　“而且治部殿下的民心…真的是令人嘆為觀止。”香宗我部親泰難以置信地連連搖頭咂舌道，“成千上萬的百姓夾道迎接您凱旋，等到半夜仍不回去…自古以來，從未聽過有誰能有這般待遇?！?p>　　“整個楓葉山城的百姓當(dāng)年都是我家殿下從饑荒和嚴冬里救下來的，香宗我部殿下現(xiàn)在看到的楓葉山城和城下町也都是我家殿下建的。雨秋家入住楓葉山城快十年了，楓葉山城再也沒有遭遇過戰(zhàn)火，百姓得以安居樂業(yè)。殿下愛民如子，善待百姓。這么多年，別說是人了，就算是木頭都會有感情了吧?！背饶翁┢秸f起雨秋平，眼中仿佛都泛起了光彩，“別說這楓葉山城了，整個河內(nèi)和泉的百姓都愛戴我們殿下……”

　　朝比奈泰平的話逐漸聽不清了，因為隨風(fēng)送來的百姓的歡呼聲，已經(jīng)掩蓋住了一切其他的聲音。雨秋平翻身下馬，和道旁迎接的百姓一一打招呼，不經(jīng)意間，已經(jīng)紅了眼眶。

　　等他從熱情的城下町人群中穿過，在三之丸、二之丸、本丸、天守閣邊上的街道、屋敷里，依舊等滿了迎接他回來的百姓。等他終于回到天守閣時，天色已經(jīng)大亮。他走到頂樓的臥室旁，還沒等他敲門，門就自己開了。緊接著，一個身影就撲入懷中。

　　“你怎么醒著？”雨秋平自然地摟住了懷中人，輕輕捋著她的發(fā)絲，“這個點，你不還是在睡呢嗎？”

　　“笨吶，人家等了你一宿，在天守閣上遠遠地看著你慢慢進來的?！苯翊饔檬衷谟昵锲降难g狠狠地捏了一下，忍不住嗔怪道，“你倒好，就知道和百姓握手，都不回來找我，把我晾在這里一個晚上。你知不知道你被困在土佐這段時間，我有多著急？”

　　“好嘛，是我不好，讓大家擔(dān)心了?！庇昵锲接行┣敢獾卦诮翊鞯陌l(fā)絲上落下一吻，“走吧，我們回去補覺?！?p>　　“不行，等一下。”今川楓聞言忽然退開雨秋平，然后后退了兩步，神秘兮兮的。

　　“你要干嘛？”雨秋平見狀一愣，啞然失笑道。

　　今川楓似乎對雨秋平的笑十分不滿意，有些生氣地皺了皺眉頭，直到雨秋平不笑了才停了下來。隨后，她朝著雨秋平行了一個日本武家之女迎接丈夫的標(biāo)準(zhǔn)禮節(jié)，柔聲道：

　　“歡迎回來。”

　　雨秋平一愣，忽然意識到了今川楓在做什么。淚水瞬間模糊了眼眶，快二十年前的那個雪夜的記憶涌入了腦中。那是駿府的雪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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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總之，不管那么多，”今川楓踮起腳尖，靠著雨秋平的耳朵，輕聲說道：“當(dāng)你說‘我回來了’時，我一定會在家里等著你，對你說‘歡迎回來’?！?p>　　雨秋平忽然感覺，心底最柔軟的地方，猛地塌陷了下去。他抬起雙臂，將少女緊緊地擁入懷中。在大雪中，這對年輕情侶久久相擁。

　　心中的寒冷，也被少女的溫暖驅(qū)散。

　　往事的路，不堪回首，我只能在這條路上，不斷前行。我失去了原來的生活，失去了父母，失去了親友，失去了原來的一切。

　　但是，我卻不會再感到空虛寂寞和莫名的悲傷。

　　因為有愛的地方，就會有家。

　　因為有你在，我就還有可以回去的地方。

　　“回家吧?！?p>　　·

　　雨秋平猛地上前一步，就如二十年前那樣，把佳人緊緊地擁入懷中，淚水順著臉頰淌下。

　　“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