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五章 陰影
鈴木重兼走入牢房后,立刻迎來了鈴木重意狂風(fēng)驟雨般的咒罵,不過他卻依舊不為所動。他一直默默無言地望著牢房的天花板,直到父親罵累了,罵不動了,才緩緩地開口道:“有什么要問我的嗎?”
“你為什么要背叛我們?我們不是形勢大好嗎?又不是山窮水盡了,不投降已經(jīng)不行了!”鈴木重秀搶在鈴木重意之前開口問道,“我寧愿大哥你上次在雜賀城被圍的時候假戲真做,真的把我們軟禁了!也不能接受你在這樣大好的局面下把我們整個雜賀眾,整個紀(jì)伊全給賣了!”
“哦?這不是很簡單嗎?”鈴木重兼聞言冷笑了一聲,“跟著雜賀眾打,打贏了又能有什么東西?給我加封個幾千石的領(lǐng)地?”他邊說邊緩緩地向前走了幾步,在鈴木重秀身前晃了晃手指頭,“你們知道紅葉殿下給我開出的條件是什么嗎?只要我倒戈向他們那邊,他就把所有紀(jì)伊反叛者的土地都沒收,然后把里面三分之一的地方都分給我!”
“這…”鈴木重秀聞言一驚,但還是扯著脖子辯駁道,“可若是我們贏了,別說整個紀(jì)伊都會被我們平定,就連河內(nèi)和泉都是大有可為!到那時候,大哥你繼承了鈴木家,可不止北紀(jì)伊這點地方??!”
“你在想什么呢?重秀?”鈴木重兼聞言居然哈哈大笑起來,在弟弟的肩膀上重重地拍了拍,“繼承鈴木家,繼承雜賀眾的,怎么看都會是你而不會是我啊。鈴木家能做大多少,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我到最后不也只有那一畝三分地嗎?”
“???”鈴木重秀被鈴木重兼的笑給鎮(zhèn)住了,一時語塞,愣了半晌后才怔怔地轉(zhuǎn)過頭,看了一眼他鐵青著臉的父親,喃喃地道,“大哥你這是什么意思!你是鈴木家的長子,繼承的肯定是你??!”
“你以為我看不出來嗎,這老頭一直最喜歡的就是你!”鈴木重兼冷哼了一聲,耀武揚威般在鈴木重意的頭上掄了個圈,“嫌我文弱,嫌我打不了仗,一直都是看好你!雜賀眾最精銳的部署,永遠都是交給你來指揮!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存著什么心思嗎?隨便找個由頭把我的繼承人之位給廢了恐怕是遲早的事!”
“你這逆子!畜生!沒心沒肺的混蛋!”剛才罵到嗓子啞掉的鈴木重意被徹底激怒了,再次扯著干啞的嗓子高聲咆哮道,“就你這叛逆還好意思要繼承鈴木家?我瞎了眼才會讓你繼承鈴木家!你這畜孽,和重秀有的比嗎?誰會把家督之位傳給叛徒的?”
“孰為因孰為果,您心里還是清楚的吧?!扁從局丶鏇]有對鈴木重意的咆哮而感到絲毫不慢,只是淡淡地道。
“那…”鈴木重秀似乎忽然回憶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夢中驚醒般高聲道,“之前我不想打,是你一個勁地勸說父親主戰(zhàn),勸說父親謀反!莫非你從那個時候就和雨秋家搭上了線!怪不得一向冷靜保守的大哥你居然…”
“哈哈哈哈…猜對了一半?!扁從局丶嬖俅喂笮ζ饋?,“我那個時候沒有和雨秋家搭上線,而是故意勸你們謀反,然后才有了機會出賣你們向雨秋家邀功??!你們?nèi)羰遣环矗烙昵锛t葉那一諾千金的性子,又怎么會來找你們麻煩,我又哪有機會飛黃騰達!”
“你這廝!”鈴木重意和鈴木重秀聞言都是怒發(fā)沖冠,在椅子上劇烈掙扎起來,連鎖鏈都是“咔咔”作響。
“這就是現(xiàn)實,這就是戰(zhàn)國亂世,不是每個人都是雨秋紅葉那樣一言九鼎的君子的?!扁從局丶嫔斐鍪种割^來,在兩人面來回晃動著,“知道嗎?即使你們降而復(fù)叛,雨秋紅葉仍然沒有處死你們的意思。他打算把你們的領(lǐng)地全部沒收,然后釋放,僅此而已。”
“唔…”鈴木重秀聽到這個消息,一時間羞愧難當(dāng)。他之前在反叛時,就覺得降而復(fù)叛有違武士的道義,特別是背叛了雨秋平這樣一個光明磊落的人的信任讓他心里很不好受。一看雨秋平非但沒有大怒,反倒是以德報怨,他心里更加自責(zé)了。他們這一反,不僅辜負(fù)了雨秋平的信任,賠上了雜賀眾的領(lǐng)地和這么多兄弟的前途,還讓鈴木家名聲掃地。
“不過,我可不打算留你們活口?!扁從局丶嬖掍h一轉(zhuǎn),忽然冷笑著從腰間掏出一把肋差,“有你們兩個能頂替我的繼承人在,我這位置始終坐不安穩(wěn)。咱們親人一場,我就親自送你們上路吧。嘿嘿,斬草除根的道理,我可是明白的。”
“大哥?你!”鈴木重秀看著那雪亮的匕首在昏暗的室內(nèi)反射著油燈的光亮,徹底怔在了原地。他根本想不到,一向孝順仁愛的大哥,人心居然會險惡到如斯程度。
鈴木重兼嘴角撇過一抹狠笑,就握著肋差,向著鈴木重意走來。鈴木重秀拼命掙扎,想要甩開身上的鎖鏈,卻是無可奈何,只得眼睜睜地看著鈴木重兼——
啊?
在下一刻,鈴木重秀呆呆地看著鈴木重意忽然掙脫了本該把他捆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繩索,一下子竄了起來,將大驚失色的鈴木重兼手中的肋差奪過,反手一刀就刺穿了鈴木重兼的心臟。鈴木重意一刀還不解氣,反復(fù)把肋差從鈴木重兼的身體里抽出來,再一刀刀捅回去,嘴上則高聲罵道:“畜生!看老子不親手了解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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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房內(nèi)傳來了激烈的打斗聲后,周圍的幾個鴉都忍不住沖入牢房,卻被天野景德?lián)]手擋住了。一個天野景德的副手見狀一愣,有些不解地低聲道,“大人,牢內(nèi)肯定有變故!若是出了意外,這可…”
“沒什么意外,都是計劃好的?!碧煲熬暗虏懖惑@地道,“鈴木重意背后的鎖鏈沒捆結(jié)識,努力掙扎一下就可以掙脫的?!?p> “啊?”鴉的忍者聞言豁然開朗,“是大人算計了鈴木重兼,故意讓他被鈴木重意打死嗎?”
“不是我算計,是我們二人共同制定的計劃?!碧煲熬暗螺p嘆了一口氣,用難得一見的欣賞的神色望向了牢房的大門,仿佛在望著屋里那具躺在血泊里的死尸。
“他是個了不起的人,和我一樣,是個干臟事的人?!?p> ·
在天野景德定下了引誘紀(jì)伊叛亂、從而一舉平定紀(jì)伊、收回豪族手里的兵權(quán)這個計劃后,他就秘密約見了鈴木重兼,將他自己的計劃毫不遮掩地盤托而出。
“我希望你能配合我們的計劃,勸說雜賀眾謀反,然后再配合常磐備潛入紀(jì)伊,最后從背后突襲,全面紀(jì)伊叛軍?!?p> “為什么?”鈴木重兼聽完這對他這個鈴木家長子近乎荒謬和侮辱的調(diào)略后,居然沒有破口大罵,而只是冷靜地道。
“你是聰明人,也是干臟事的人,不會不明白?!碧煲熬暗?lián)u了搖頭,古井無波的臉上依舊不帶一絲表情,“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雨秋家絕不會容忍在背后存在著一支這么強大的有敵意的軍隊,我們不會允許紀(jì)伊國人眾和寺社保有兵權(quán)。這次沒有剝奪兵權(quán),只是因為時機不當(dāng),而不是真的允許你們保有兵權(quán)了。即使你們沒有謀反,我們也必定要把兵權(quán)收回來。我也知道,想讓你們乖乖交出兵權(quán)似乎不可能的。所以等有了機會,雨秋家能騰出手來,哪怕沒有名正言順的理由,我們生搬硬湊一個借口也會對紀(jì)伊開戰(zhàn),把你們的兵權(quán)給拿回來?!?p> “不過到那個時候,就是不死不休的戰(zhàn)爭了?!碧煲熬暗吕浜吡艘幌?,肩膀上的烏鴉代替他凝視著鈴木重兼的雙眸,“紀(jì)伊不是雨秋家的對手,必定戰(zhàn)敗。而雜賀眾會對雨秋家背叛條約、對降者開戰(zhàn)的行為滿是怨恨。那個時候,為了以絕后患,我們會把紀(jì)伊全部對我們懷有恨意的領(lǐng)袖都干掉。包括你,你的父親,和你的弟弟和雜賀眾的不少人?!?p> 鈴木重兼聞言怔了一下,有些艱難地咽了口唾沫。
“現(xiàn)在我給你一個機會?!碧煲熬暗律斐鍪?,把他的計劃書壓在桌案上,推到了鈴木重兼身前,“你配合我們的計劃,把紀(jì)伊叛軍一鍋端。之后,由你來親口承認(rèn)自己叛亂的事實,把你的父親,你的弟弟和所有人的仇恨都引到你身上,之后再安排他們親手殺了你,了絕此仇。這樣,他們不會對雨秋家有多大的怨恨,我們也就可以留他們一命,甚至招募他們進入紅葉軍?!?p> “這是對于你們最好的結(jié)果了。不合作的話,鈴木家將被屠滅滿門?!?p> 天野景德說完這句話就陷入了沉默,耐心地等鈴木重兼做出決斷。良久后,鈴木重兼終于抬起頭來,雙手托著下巴,低聲問出了一個問題:
“我完全可以在常磐備進入紀(jì)伊后背叛你們,到時候紅葉軍可就完蛋了?!?p> “不,你不會,你是聰明人。也和我一樣,是個干臟事的人。你明白的。”天野景德緩緩地?fù)u了搖頭,若無其事般地道,“雜賀眾和紅葉軍的實力差多少,打起來有多少勝算,你不會不清楚。你也不會用全族的性命,去賭這渺茫的勝機。”
“我如何確認(rèn)你會履行承諾?!碧煲熬暗略捯魟偮?,鈴木重兼就急急地低聲道,根本沒有在做不做的問題上多糾纏,直接默認(rèn)了這個計劃。似乎他的那句問題,只是為了得到一些共鳴和承認(rèn)罷了。
“因為我的殿下是個爛好人,只要雜賀眾的人對雨秋家沒有刻骨銘心的仇恨以至于時刻想要謀反,他絕不會濫殺無辜的?!?p> 天野景德說完這句話后,沒有再看鈴木重兼一眼,而是自顧自地站起了身,帶著他肩膀上的烏鴉一起,向著門外走去。走到門口時,他背著身,冷冷地低聲道:“每個家里都有人要在陰影里背負(fù)一切罪孽和仇恨,來守護家族的平安。”
“我是這樣的人,你也是。”
“合作愉快?!?p> 鈴木重兼目送著天野景德的背影離開房間,緩緩地把桌上的文件收盡了懷里。他的喉結(jié)劇烈地蠕動了一下,握著文件的手也顫抖了一下。半晌后,他自言自語般喃喃地道:
“原諒我,重秀?!?p> 這是最后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