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一章 身世
我叫明智蘭,而明智光秀,本來是我哥哥的名字。
我本來是一個普通的武家女子,雖然母親從小就對我管得很嚴,雖然也因為家族的居城被攻陷而被迫跟著哥哥和母親顛沛流離,雖然也曾經饑一頓飽一頓,但是亂世的生活就是這樣的,不是嗎?
雖然沒有那些衣食無憂的女子的生活,但是母親很愛我,哥哥很疼我,一起逃難到越前的族人其樂融融,這就夠了??墒沁@一切,都在永祿二年(1559)戛然而止了。
說起來,那還要拜你先前的主家今川家所賜。
哥哥嫂子還有我堂哥明智秀滿在那年秋收后前去京都拜訪友人。然而,卻在京都東邊的山路上遭到你們今川家的襲擊。我哥哥和堂哥都被襲擊身亡。雖然事后你們今川家的武士獻上重金道歉,表明是因為遭到不明身份的忍者襲擊才誤殺了哥哥和侄兒,但是人死不能復生,這又有什么意義呢?
明智家失去了所有的男丁。在這戰(zhàn)國亂世,只有被除名的資格了。我們甚至還不如紅葉你收留的井伊家,他們至少還有一個幼子存活。
母親不忍心看到明智家就此斷絕,可是嫂子也沒有身孕,連遺腹子的指望都沒有。明智家淪落到如此境地,想找人過繼也找不到。于是,母親讓當時只有16歲的我,女扮男裝,以“明智光秀”的身份,以哥哥的名字繼續(xù)活下去。
我只是一個害羞內斂的姑娘,連和陌生人說話我都會臉紅,我又如何能以一個男人的身份登堂入室?可是沒有辦法,為了明智家的香火,我只有這么做。
但是,由于我比哥哥小了14歲,熟人只怕會在瞬間識破。于是,我們家只能再次顛沛流離,流亡到了若狹國,后來又流亡到了京都。我曾經無數次害怕被人識破,害怕母親的苦心化為泡影,可不只是造化弄人還是我實在扮得太像,自始至終,都沒有任何一個人懷疑過。
到了京都,已經努力多年的我終于博得了出身的機會,靠著細川殿下的引薦,最終成為了公方殿身邊的親隨。
在之后的故事,你就也知道了。
明智光秀說完,把目光投向了雨秋平。而后者,此刻卻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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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他,就是因為明智光秀的故事里,似乎和他穿越后的蝴蝶效應有所交集。
永祿二年(1559)…今川家的人,京都?
我在那一年,似乎是跟著瀨名殿下一起來京都的。而當時,瀨名殿下還提到過什么來著?
我們的行程似乎還為此耽誤了一天?
究竟是什么來著?
想起來了!瀨名殿下當時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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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就是,我們的忍者在京都東邊的山里遭遇不明身份的人伏擊。他們反擊的時候,不小心誤殺了兩位攜家眷從北邊來京都的武士?!睘|名氏俊有些遺憾地嘆了口氣,“我安排幾個手下去補償他們了,所以我們要過一天才能出發(f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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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秋平只覺得眼前豁然開朗,一層層的迷霧瞬間消散開來。
前世的明智光秀并不是女的,就是一個在本能寺之變時已經五十多歲的男人。
而這一世,由于雨秋平的穿越,今川家多了一次去京都覲見足利義輝的活動。而這次京都之行,今川家的忍者又不小心誤殺了明智光秀——后者雖然當時還是個無名小輩,但是在日后的歷史上卻是舉足輕重的。如果明智蘭沒有女扮男裝的話,明智家就會就此斷絕,本能寺之變也無從談起,日本的歷史就將會被徹底改變。
這就是所謂的蝴蝶效應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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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為什么盯著人家看?”明智光秀看到雨秋平一直直愣愣地盯著她的臉龐發(fā)呆,臉色微紅,有些不好意思地別過頭去。
“光秀,你怎么…”雨秋平回過神來,剛想譴責明智光秀語氣怎么那么奇怪,卻忽然反應過來,她本來就是個女生?!斑€是說…該叫你蘭?”
“叫我光秀吧,紅葉不是答應過我,不能把這件事說出去的嗎?”明智光秀聞言柳眉一皺,語調和聲線一下子又變成了男人一般,這飛快的轉化讓雨秋平有些跟不上來。
“那你當時為什么穿著女裝出現在茶館里?”雨秋平忽然想起了一個問題,“你還記得的吧?當時在茶館里,就是在我和你第一次見面的前幾天,我在茶館里看到了你!”
“我記得,你這登徒浪子帶著一大堆手下跟蹤我?!泵髦枪庑阏f到這里,白皙的臉頰又是一紅,“好是不要臉。”
“不不不沒有??!”雨秋平見狀匆忙擺手道,“事情不是那個樣子…”
“我沒興趣聽多余的解釋?!泵髦枪庑愕穆暰€轉瞬間又從委屈的女子變成了一本正經的男聲,“我當時本以為到了陌生地域,即使女裝也不會有什么問題,卻不想遇到了紅葉。所以后來我和紅葉初見時,還頗為驚訝,幸好紅葉沒有察覺?!?p> “這樣嘛…”雨秋平有些尷尬地撓了撓頭,不知道該說什么,沒來由地蹦出了一句話:“你這個樣子這么多年,不會很辛苦嗎?”
然而,他隨口問處的一句話,卻讓明智光秀一下子沉默了。她一言不發(fā)地低下頭去,躍動著的火光讓雨秋平看到了明智光秀眼角驟然涌出的淚花。
雨秋平嘆了口氣,他無意識的一句話,可能戳到了她的痛楚吧。
還沒等雨秋平反應過來,身側的女子突然趴在他的肩膀上輕聲嗚咽起來。哭聲越來越急促,逐漸變成抽泣,淚水也止不住地往下淌。
一個花季少女,為了家族的存亡,不得不舍棄美麗的裙子,穿上厚重的具足,把花骨朵一般的身材用僵硬的裹胸布死死纏住。言談舉止、待人接物再不能有少女的活潑,取而代之的是男人的嚴肅。
這是多年來,她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小心翼翼地把自己女人的本性掩飾在一個儒雅武士的面具后。只敢在夜深人靜時換上女裝,用無奈的眼神端詳銅鏡里自己傾世的容顏。
她的辛酸苦楚無人訴說,她不敢和嫂子和母親說,害怕再給悲傷的她們增添負擔;不敢跟自己的侍女侍衛(wèi)說,害怕他們走漏風聲;不敢和朋友說,因為他們注定無法理解,還會引起非議。壓抑、孤獨快把這個女子摧垮,可是她卻不得不頑強地一個人全部抗住。在他人面前,他還是那個溫文爾雅的明智光秀。
今天,是她第一次在別人面前痛哭,把十幾年來的辛酸苦楚全部哭出來。在一個無意間撞破了自己身份的人面前,在一個他當做摯友的人面前,在一個死活不肯放棄同伴,為了救她幾乎賭上性命的好人面前。
在一個她曾經有些激動的男人面前。
展露她作為女子,脆弱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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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活成紅葉啊…”雨秋平看著趴在自己肩膀上痛哭的明智光秀,忽然開口安慰道:“有什么事情,說出來會好很多,不要自己一個人憋著了?!?p> “你之后打算怎么辦?”雨秋平看到明智光秀沒有回應,再次開口問道。
“什么怎么辦?”明智光秀似乎也已經哭不動了,把臉頰從雨秋平的肩膀上移開,紅著眼眶答道,“只能這樣一直裝下去了吧…不然還能怎么辦呢?”
“我不是問你這個,我是問你打算怎么從這孤島上離開?!庇昵锲接趾脷庥趾眯Φ卣f道,“現在生死未定,哪有功夫考慮別的?這島上雖然有淡水,但是我們總不可能不回去了吧?!?p> “可以做木筏回去?”明智光秀試探性地提出了一個建議。
“似乎可以,可是不知道要多久啊?!庇昵锲絿@了口氣,把架在火上的烤魚遞給了明智光秀一根,“無論如何,先填飽肚子吧?!?p> 明智光秀微笑了一下,伸手去接雨秋平遞過去的烤魚,使勁拿了一下,雨秋平卻沒有松手,只是直愣愣地望著西南。明智光秀詫異地回頭望去,只見琵琶湖西南的湖面上,泛著點點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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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船隊?”明智光秀一下子反應過來,立刻意識到是他們的篝火吸引了船隊朝著這個方向開來,“是敵是友?要不要熄滅篝火?”
“我覺得是友軍!這么大規(guī)模的船隊,不可能是漁民,肯定是有人組織起來來尋找落水的我們的。”雨秋平思量了片刻后,十分肯定地答道,“從西南的方向來,大概率是我們織田家的人!而且退一步,就算是淺井家的人,也不會為難我們的!你和朝倉家不是也有舊,就算是朝倉家,也不至于下殺手吧!”
打定主意后,雨秋平和明智光秀沒有熄滅篝火,而是立刻又在島礁上點起了幾堆篝火,示意救援的船隊他們這里有人。救援船隊見狀緩緩加快了速度,朝著島礁這邊拼命駛來。雨秋平和明智光秀焦急地站在島礁邊,望著來船的方向。等到船越來越近,雨秋平已經隱約能聽到一些聲音。那是一個幾乎啞了的,帶著哭腔的女生,在寧靜的湖面?zhèn)鞯酶裢獾眠h。
是龍子的聲音!
得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