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三章 袋中

　　當(dāng)雨秋平渾渾噩噩地從小谷城走出時，手里已經(jīng)多了一袋豆子。那是阿市在臨行前，塞到他手里的。這個苦命的女子，即將目睹自己的哥哥和自己的丈夫，在戰(zhàn)場上拼殺。家族利益和政治婚姻的悲劇，還是降臨在了她的頭上。筑山殿也好，今川楓也好，阿市也好，這或許就是亂世女子，躲不開的宿命。

　　“長政殿下和我說了，他要和哥哥還有大家為敵了，我真的不想見到那樣的事情…我不想看到我最愛的夫君和我的家人們在戰(zhàn)場上兵戈相見?！崩婊◣в甑陌⑹絮獠降郊磳㈦x開的雨秋平身邊，臉上的妝已經(jīng)被哭花了，“可是我明白長政殿下的立場，他是為了他的義而戰(zhàn)，我不能為了自己的私情去制止他?！?p>　　“我是長政殿下的妻子，是淺井家的主母，我已經(jīng)是淺井家的人了?！卑⑹挟?dāng)時一邊嗚咽，一邊從懷里掏出了一袋豆子，盛豆子的袋子兩端用線密密地縫住。“在淺井家和織田家對立的時候，我只有站在淺井家這一邊，還望紅葉哥哥和大家不要怪我。”阿市抹了把眼淚，把那袋豆子塞到了雨秋平的手里，“淺井家馬上就要出兵了，請紅葉哥哥幫我把這帶豆子帶給哥哥吧。如果哥哥能明白，可能可以早反應(yīng)過來一個時辰吧。這也是我作為織田家的公主，最后能為織田家做的事了。”

　　“我知道了，我會帶到的。”雨秋平忍著一點都不比阿市少的悲傷心情，強笑著安慰道，隨后便轉(zhuǎn)身離去，“阿市也要保重好身體，照顧好茶茶她們哦?！?p>　　“紅葉哥哥，這次破盟，淺井家和織田家不會真的要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吧！”就在雨秋平已經(jīng)要走出本丸的城門時，阿市突然上前幾步，一把扯住了雨秋平的衣袖，泣不成聲地哭道：“不會的吧！紅葉哥哥你告訴我，不會的吧！以后還是會和好的對吧！”

　　雨秋平的身體怔了一下，有些木訥地轉(zhuǎn)過身來。雖然他什么都沒說，可是臉上的凄愴卻已經(jīng)給出了答案。阿市的臉色一下子變得煞白，身體忽然開始止不住地顫抖。

　　“如果淺井家獲勝了，或許還有和解的可能?！庇昵锲窖柿丝谕倌?，有些艱難地復(fù)述著前世的歷史，“但若是織田家勝了，朝倉家和淺井家作為大名的歷史，可能就走到盡頭了。因為主公，絕不會讓越前和北近江這兩塊富饒的土地落在別人手上的?！?p>　　他其實明明可以用“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淺井家和織田家會和好的”之類的套話，來安慰這個傷痛欲絕的姑娘。他知道，阿市現(xiàn)在想聽的就是這樣的話，能夠支撐著她從悲痛里走出來?？墒且幌氲綒v史即將重演，一想到阿市這個溫馨的家庭馬上就要支離破碎，一想到她的后半生都要在悲劇中渡過，雨秋平的謊話就沒法說出口。

　　“這…這樣的嘛…”阿市被雨秋平沉重的語調(diào)壓的喘不過氣來，怯生生地問道：“那如果淺井家輸了，哥哥會怎么樣對長征殿下？”

　　阿市的話仿佛直插雨秋平的心窩，讓他不得不想起前世歷史上那殘酷的“人骨酒杯?！?p>　　天吶……

　　雨秋平?jīng)]敢回答阿市的話，而是努力朝她擠出了一個微笑，隨后就策馬揚鞭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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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雨秋平在4月2日趕回織田家軍營時，金崎城已經(jīng)被織德聯(lián)軍攻下了。金崎城的守將朝倉景恒沒有多少時間組織防御，只得棄城而逃。

　　朝倉家的軍事力量大致分為三支：朝倉家家督直屬部隊，駐扎在越前西部和若狹地區(qū)的敦賀眾，駐扎在越前東部的大野眾。朝倉家曾經(jīng)聞名遐邇的武將朝倉宗滴，就曾經(jīng)是敦賀眾的統(tǒng)帥。而現(xiàn)任敦賀眾統(tǒng)帥，就是被譽為朝倉家第一名將的朝倉景恒——數(shù)年前就是他率領(lǐng)敦賀眾攻下了若狹。

　　然而，這位第一名將此刻卻不得不放棄戰(zhàn)略要地金崎城。因為織田家在倉促間發(fā)動攻擊，雖然敦賀眾得以集結(jié)，可是朝倉家的直轄部隊和更東邊的大野眾卻還沒有抵達。敦賀眾總兵力不過8400余人，無法抵擋織德聯(lián)軍45000人的軍勢。朝倉景恒為了保留實力，因此棄城離開。

　　不過，朝倉家的主力部隊也在4月2日抵達了金崎城東邊30里外的缽伏，會和了朝倉景恒的敦賀眾，總兵力達到了25000人。越前國西南、東南近是山地，想要進入越前國中央的平原，只有從官道上通過。朝倉家主力部隊扼守的缽伏，就是官道上的重要隘口。因此，織德聯(lián)軍也摩拳擦掌，準備正面進攻朝倉家的部隊。

　　就當(dāng)織德聯(lián)軍即將東進，正在金崎城外召開評定會議時，雨秋平風(fēng)塵仆仆地趕了回來。他在進入主帳后，沒有多話，而是直接把阿市的豆袋交給了織田信長。

　　“這是阿市公主讓在下帶給主公的，請主公過目?！庇昵锲矫嫔渚f完這句話后就一言不發(fā)地望著織田信長。

　　阿市公主的豆袋讓主帳內(nèi)的武士議論紛紛，大家盯著那個裝著豆子的袋子看了半天，也沒看出有什么名堂——難道阿市公主在這樣緊張的情況下，還有閑情雅致寄一袋豆子過來？

　　“所以淺井家是什么意思呢？”丹羽長秀看到雨秋平似乎又存心和織田信長慪氣，有意出言盤活氣氛道，“是否接受了我們的條件？”

　　“接受什么接受，淺井長政是要出兵啦！”還沒等雨秋平回答，織田信長倒是先哈哈大笑道。他隨手揚了揚手里的袋子，對著在場的武士們笑道，“這袋子前后縫住，就是在說朝倉家和淺井家要前后夾擊了。而這袋子里的豆子，說的就是我們聯(lián)軍?。　?p>　　“你說是不是啊，雨秋平？”織田信長冷笑了一聲，用鷹隼般的眸子凝視著雨秋平，沉聲質(zhì)問道。

　　織田信長此言一出，大帳內(nèi)的眾人都是瞬間倒吸了一口涼氣。根據(jù)漢人的慣例，直呼他人的姓名是非常不禮貌的事情。雖然雨秋平是穿越來的人，沒有這個習(xí)慣，可是他也有十幾年沒被人直呼姓名了?？椞镄砰L這么說話，看得出來已經(jīng)是對雨秋平非常不滿了。

　　“回稟主公，是的。”雨秋平向著織田信長行了一禮，低聲答道。

　　“余不是叫你去安撫淺井長政嗎！你怎么回事？怎么淺井家破盟出兵了！”看到雨秋平居然毫無愧疚之意后，織田信長徹底爆發(fā)了，直接當(dāng)著眾人的面劈頭蓋臉地呵斥道：“為什么淺井長政之前一點消息都沒有，太太平平的，你一去淺井長政就要破盟出兵了？余記得的，你和那淺井長政有舊，你還是淺井長政的義兄，是不是你勸他破盟出兵的！然后淺井家和朝倉家夾擊我們，你在從背后反戈一擊？嗯？我說的是不是！”

　　“主公做出如此傷天害理之事，淺井殿下為義而戰(zhàn)，難道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雨秋平面對織田信長的指責(zé)，毫不畏懼，不卑不亢地挺胸答道：“至于在下，身正不怕影子斜，斷然不會做出背信棄義的事情！”

　　“你什么意思？你是在罵余嗎？哈哈哈哈…”織田信長怒極反笑，一把將手中的扇子甩到了雨秋平的臉上，同時對著身旁的佐佐成政高聲道：“阿修羅，帶著人把雨秋平給余抓起來，在陣后監(jiān)禁，他的部隊移交給竹中重治率領(lǐng)！”

　　“大難臨頭，主公不思如何從絕境中撤退，反倒互相猜忌？”雨秋平被佐佐成政帶著的兩個馬廻眾扣住往帳外拉，嘴上卻依舊硬道：“如今我們聯(lián)軍孤懸境外，后路不保，還要遭受兩面夾擊，主公還不早做考慮？”

　　雨秋平的話，引起了不少帳內(nèi)武士的擔(dān)心。德川家康、丹羽長秀、森可成等諸多武士此刻都對聯(lián)軍的處境憂心忡忡。雨秋平所言不虛，織德聯(lián)軍此刻兩面受敵，還位于陌生的淺井家的領(lǐng)地上。如果淺井家離反，那織田家撤回南近江的退路也已經(jīng)被切斷了。這45000大軍此刻已經(jīng)處于絕境，只有奮力擊破淺井長政奪回歸路才有生機，現(xiàn)在還起內(nèi)訌真不是明智之舉。于是，帳內(nèi)的許多人紛紛出言為雨秋平說清，提醒織田信長此刻局勢危機，應(yīng)該眾志成城才對。

　　“哦？”織田信長看到帳內(nèi)眾人的反應(yīng)后，頗有些得意地挑了挑眉，居然沒有絲毫緊張，“你們真的覺得，處于絕境的是我們嗎？”

　　還沒等眾人反應(yīng)過來，織田信長已經(jīng)大手一揮。身后的幾個馬廻眾立刻會意地呈上了一面地圖，懸掛在了主帳后的木板上。眾人定睛一看，這正是一副賤岳——長法寺——金崎城一帶的地圖。

　　“余故意激怒淺井家，越過它的領(lǐng)地進攻朝倉家，不是為了別的，就是為了引淺井家破盟出兵?！笨椞镄砰L冷笑了一聲，遙遙地看了眼琵琶湖的對岸，“淺井家主動破盟，余也就有了借口對北近江下手了。余早就和右衛(wèi)門尉說好了，只要淺井家北上夾擊，他就立刻率領(lǐng)京都地區(qū)留守的20000大軍東進，攻略空虛的北近江！”

　　“而在這里！”織田信長越說越是得意，用手在地圖上重重地敲了敲，“淺井家既然出兵了，我們后路被斷，只有撤退一條路。原本死守不出的朝倉家定會從他那防守嚴密的烏龜殼里鉆出來，前來追擊我們。余就把金崎城讓給他，誘使他繼續(xù)深入?！?p>　　“然后，我們從賤岳到長法寺，重重設(shè)防！”織田信長用右手手指指著賤岳到長法寺的官道，自動向西拉了長長的一條線，“這里北邊靠山，南邊臨水，只有一條不寬的官道，我們只要死守官道，就能把淺井長政的軍隊死死地擋在這里好幾天！”

　　“這個時候，朝倉家的追擊部隊差不多快要追到長法寺了吧。他肯定以為我們狼狽逃竄，只想著從淺井家那里殺出一條歸路，絕對不愿意久留，故而必定大意地追擊而來?！笨椞镄砰L再次冷笑了一聲，同時沉聲道：“那我們就在金崎城到長法寺的山路上設(shè)伏，一舉擊潰大意的朝倉家。然后掉頭，把淺井家給消滅了！”

　　織田信長說罷，隨手抓起剛才放在桌案上的袋中豆，頗為不屑地掃了他一眼，就狠狠的一把捏了下去。簡陋縫起的袋子被織田信長一把捏爆，袋中的豆子崩了出來，胡亂地撒了一地。

　　“余志在天下，時間有限，沒工夫耽誤。把麻煩的事情聚在一起，就簡單多了?！笨椞镄砰L豪邁地大笑，同時一只腳他在了面前的桌案上，對著主帳內(nèi)的武士們振臂高呼道：“看余先滅朝倉，再滅淺井！越前近江，一并收入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