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章 開城

　　6月20日傍晚，雨秋平等待在東門城下町外圍的瞭望臺上，緊張地注視著引馬城的動靜。

　　岡部家在上午就派出了三個重臣家老，和雨秋平商討送出百姓的問題。最后達成的協(xié)議是，岡部家會打開東門把百姓送出，送到雨秋平的營寨前。而雨秋平不能趁著岡部家開門的時候強攻城門，各部都必須留在營寨內(nèi)，不得亂動。雖然覺得這個計劃有些太過有利于岡部家，但是為了百姓考慮的雨秋平也一口答應了下來。

　　然而，讓他有些不快的是，岡部家一定要在傍晚將百姓送出。如果這件事拖到了夜里，在這夜晚就會漆黑不見五指的古代，幫助幾千有夜盲癥的人安頓下來可著實要浪費不少功夫。雨秋平建議今天下午就開始送出百姓，岡部家的家老卻說來不及準備。雨秋平又提議說明天再送，岡部家的家老卻很為難地說糧草已經(jīng)不夠今天的晚飯的了。雨秋平無奈之下，再次答應了這個條件。

　　為此，他也緊鑼密鼓地準備了起來。要一下子接納六千多百姓，需要做大量的準備工作。要給他們準備糧食和住處，要協(xié)調(diào)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要維持秩序，都免不了一番功夫。索性，朝比奈一系的部隊圍城以來，剛剛幫一萬多百姓在營寨周圍搭建了住處，安頓了下來，經(jīng)驗豐富。為了容納新來的六千多百姓，雨秋平傳令各部全部動員起來，拆除一部分暫時用不到的后排防御工事，再去砍伐樹木，搭建簡易的住宅。同時也號召居民們一起參與搭建工作，并準備著六千人的晚飯。大家以前都是引馬城外城下町的鄉(xiāng)里鄉(xiāng)親，彼此間沾親帶故，自然都對這件事十分熱心。引馬城外幾萬人立刻忙活地像個大蜂巢一樣，營地也變成了建筑工，直到傍晚時分，依舊沒能弄完。而引馬城內(nèi)，也響徹了一下午的嘈雜聲，可能是百姓們正在亂哄哄地收拾細軟，準備出發(fā)。

　　不過，雨秋平自問也不是傻子。他為了迎接百姓，拆除了部分防御工事，很擔心打開城門后，出來的不是百姓，反而是突圍的岡部家。為此，他特意將常磐備的足輕們?nèi)颗汕驳椒烙な吕锖蜖I地兩旁，自己和查理親自帶著弓箭手監(jiān)視動向。另外幾家也如臨大敵，通知全員戒備，以防岡部家聲東擊西，從其他幾個門趁亂突圍。

　　現(xiàn)在到了申時七刻，已經(jīng)到了約定開城的時間，引馬城的東門卻毫無動靜，城內(nèi)范兒傳來越來越大的嘈雜聲。雨秋平不免有些煩躁，在瞭望臺上警戒的弓箭手也越發(fā)緊張。。不過，岡部元信并沒有讓他等待多久，申時罷課，引馬城的東門緩緩打開——出來的是衣衫襤褸的百姓，而不是全副武裝的軍隊——這讓雨秋平長出了一口氣。

　　然而，和雨秋平想象中井然有序的百姓排隊出城不同，百姓們一窩蜂地擁擠著拋出城外，狹窄的城門洞立刻被擠了個水泄不通。最早擠出城的幾十個百姓立刻飛快地沿著城下町的大道向著雨秋平的營寨這邊跑來，而后面的百姓也不斷擁擠處城門。就仿佛是一個裝滿了綠豆的布袋子，下面破開了一個口，綠豆水泄般涌出的場景一樣，越來越多的百姓沖出城門。而城下町的那條大道也逐漸被人群擠滿，不少百姓被迫從城下町的小道里繞路。雨秋平能大概看到，似乎有不少在擁擠中走散的家庭，或者是遺失了行禮的百姓，正試圖回身返回——這顯然加劇了擁擠。

　　跑得最快的人已經(jīng)歡呼著沖到了壕溝邊上——柵欄已經(jīng)被雨秋平臨時拆毀，為了方便百姓通行。而大多數(shù)的人，卻還擁擠在城下町里。常磐備的足輕們?yōu)橼s來的百姓讓開了一條小路，讓他們通過防御陣地往后面的百姓聚集區(qū)趕去。

　　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多的百姓涌出城門，密密麻麻地分布在東城城墻到常磐備防御工事的這段區(qū)域內(nèi)。城下町的復雜難行和雨秋平之前挖的壕溝加劇了擁擠程度，只有走在隊伍最前面的百姓知道自己在往哪里走，其他人都只是茫然地跟著人流向前涌去。而與此同時，常磐備防線前大量的百姓也給常磐備的足輕們造成了巨大的壓力。由于常磐備只在放線中讓出了幾個小口子給百姓通過——他們還要繞過拒馬和柵欄，這導致通行量遠遠低于城門口放出來的人數(shù)。不少人擁擠著跳下壕溝，再爬上來，推搡著常磐備足輕身前的防御工事，要求放行。

　　越來越多的人摩肩接踵地滯留在這片區(qū)域內(nèi)，雨秋平感覺到局勢似乎有一些失控。據(jù)在瞭望塔上的他肉眼估計，已經(jīng)有幾千人擁擠在東城門外到自己的防線之間。人頭的密集程度絲毫不輸給春運現(xiàn)場——他之前大大高估了村民出城的秩序，這導致大量人員的滯留?，F(xiàn)在，他所在的這個瞭望塔下，也都密密麻麻地塞滿了百姓。日暮西山，夕陽的余光因為引馬城的阻擋，已經(jīng)照不全整個城下町了。黑暗逐漸降臨加劇了人群的慌亂，還有幾個人打起了火把照明。

　　“殿下，這樣的局面不是很樂觀?！币恢彪S侍在邊上的天野景德沉聲道，“這么密集的人群，還處在兩軍交界間，一旦發(fā)生混亂，后果不堪設想。”

　　“權(quán)兵衛(wèi)…你說的沒錯?！庇昵锲较乱庾R地用天野景德的幼名叫道，“那你看現(xiàn)在該如何是好？”

　　“殿下您的安危，最為重要。”天野景德望向瞭望塔下密密麻麻的百姓，“殿下你現(xiàn)在所處的地方，和本軍隔得太遠。若是有混亂發(fā)生，根本來不及回去指揮部隊。”

　　“無論如何，請先回到軍中吧?！痹谔煲熬暗碌膹娏乙笙?，雨秋平在身旁幾個侍衛(wèi)的護衛(wèi)下，爬下瞭望塔，努力地擠入人群。擁擠的百姓一開始根本騰不出地方，折騰了半天都沒往前幾步。

　　“都動一動，動一動??！”小幡杰盛扯著嗓子喊道，“給我家殿下騰個地方！”

　　然而，站在他們身前的百姓，都是好不容易擠到前面的位置的，沒有一個人愿意讓折騰了半天才搶到的位置。他們在人堆中你推推我，他瞪瞪你，都想著讓別人來給雨秋平讓路。小幡杰盛等人費力地向前擠去，伸出雙手努力撥開眼前的人群。然而，才擠開這一個，另外一個又靠了過來，少有一個不留神，就會被人流推搡地一個踉蹌。小幡杰盛的插在頭盔上的紅葉，甚至也在擁擠中被擠掉了。周圍的人群人聲鼎沸，抱怨聲叫罵聲不絕于耳，幾個侍衛(wèi)間都只有拼命大吼才能彼此溝通。

　　眼看周圍的人越來越多，幾個侍衛(wèi)開始有些護不住雨秋平了。雨秋平本人差點被一股從西面撞來的人流擠入人群中。在這樣混亂的局勢下，若是雨秋平被人流擠走，之后想要再找到可就難了。小幡杰盛匆忙一把扯住雨秋平的手，把他從兩個農(nóng)民之間拉了過來，幾個侍衛(wèi)也紛紛掩護了上來。他們厲聲嘶吼，要求百姓們讓開，大家卻依舊我行我素。

　　幾個侍衛(wèi)情急之下，就抽刀在手，厲聲喝道：“都給我讓開！不然格殺勿論！”

　　明明晃晃的武士刀亮出后，周圍的百姓立刻驚恐地向著四處讓開，尖叫著避讓著，人擠著人，很快就騰出了一條路，人流向著反方向擠去。雨秋平和身旁的幾個侍衛(wèi)以及天野景德，就猶如劈開浪花的礁石一般嵌入人群，快速擠回了本家陣地前的壕溝，翻過壕溝后，又回到了前沿陣地。

　　“還是亮刀子好用啊！”雨秋平身旁的一個侍衛(wèi)感嘆道，“之前磨磨唧唧講了那么多，百姓們也不聽。天色又暗，人又多，根本不頂用。但我們一拔刀，一做出一副要砍人的樣子，這些百姓立刻擁擠著逃開了！后面的人即是不想讓，也都被擠著讓開了一條路！”

　　“說的是??！”另外幾個侍衛(wèi)也紛紛迎合道。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他們沒有注意到，他們身旁的雨秋平，望著搖搖欲墜的夕陽的方向——那是引馬城的東門門口，已經(jīng)是面如土色。

　　將近六千多的百姓大部分已經(jīng)擠出城來，卻只有不到一千人通過常磐備的陣地到達了安置地點。剩下的幾千人，全部擁擠在常磐備和引馬城中間。密密麻麻的人流擠在陣地前，滯留在陣地中，推搡著擁擠著，摩肩接踵，一片混亂。和常磐備足輕緊挨著的百姓，大多數(shù)已經(jīng)筋疲力盡，又累又餓，想盡一切辦法向著陣后擠去。由于常磐備被雨秋平要求要善待百姓，大家都沒有對百姓做出過激行為，這也導致百姓的舉動越來越放肆，甚至有人開始公然翻越工事。而擠在人群中，跟著人流一步步挪動的百姓們，更是在黑暗和饑餓中不知所措。

　　“喂…”雨秋平有些茫然地自言自語道，“有沒有搞錯啊…萬一…”

　　我是說萬一…

　　夕陽搖曳的霞光，映在雨秋平驚恐的雙眸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