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父子
7月14日清晨,雨秋平來到小谷城本丸,求見淺井賢政,卻被告知淺井賢政昨天晚上似乎和淺井久政大吵一架,根本沒有回來。雨秋平一路向著周圍的衛(wèi)兵打聽他的去處,終于在小谷城城下町的一家酒店里找到了淺井賢政,后者已經(jīng)醉得不省人事了,正趴在桌子上沉沉地睡著,周圍幾個店小二和侍衛(wèi)小心翼翼地伺候在邊上,生怕淺井家的少主,在自己這里出事情。
“淺井殿下喝了多少啊!你們放著殿下亂喝,出了事情怎么辦!”雨秋平斥責(zé)道。幾個店小二一下子就嚇得跪下了,連連磕頭。其中一個年紀(jì)最小的,一臉委屈地指著桌面上的兩個瓶子:“少主就喝了兩瓶清酒?。⌒∪藗冊趺磿系缴僦鬟@就醉了!”
“兩瓶清酒他就倒了?”雨秋平頓時哭笑不得,開始同情這幾個店小二。
“大人明察?。 睅讉€店小二看到雨秋平的樣子似乎是個武士,磕頭道:“少主進(jìn)來說要烈酒!我們不敢上,就拿了最淡的清酒過來!沒想到少主兩瓶就醉了!”
雨秋平撿起桌上沒喝完的第二瓶酒,往嘴里倒了一口。淡的和沒味道一樣,三四度差不多了,連果酒都不一定比得上。
雨秋平搖著頭,苦笑連連地看著趴在桌子上的淺井賢政。酒量真的可以差成這樣么。
雨秋平笑著招呼著幾個侍衛(wèi),那幾個侍衛(wèi)都是喝雨秋平一起打過山賊的,彼此間很熟悉。他們一起把淺井賢政扛了出去,要是被領(lǐng)民看到少主醉倒在酒店里可就太丟臉了。眾人把淺井賢政安置在了城下町東邊的一棵大樹下,然后雨秋平就打發(fā)幾個侍衛(wèi)去買點醒酒茶,打點水回來了。
等到雨秋平給淺井賢政灌下去好幾杯醒酒茶,又用沾著冷水的毛巾給淺井賢政擦了半天臉,后者總算是清醒了過來,打發(fā)幾個侍衛(wèi)到遠(yuǎn)處站著,自己則靠在樹上,努力從昏昏沉沉中清醒過來。
“昨晚喝多了,讓兄長見笑了?!睖\井賢政晃了晃腦袋,想把腦中的疼痛甩出去一般。
“喝多了?哈哈…”雨秋平一下子沒忍住笑了出來,“兩杯清酒,也好意思叫多?”
“兄長!”淺井賢政好不容易恢復(fù)正常的臉色一下子又紅了起來,“這…那…昨晚喝的可是烈酒,不是什么清酒!”
“好好好,烈酒?!庇昵锲较窈『⒆右粯拥恼Z氣說道。忽然間,他突然想起,他上次用這樣的語氣,還是在和今川楓說著情話。鼻子忽然一酸,險些流出淚來。
淺井賢政沒有注意到雨秋平的異樣,而是因為挖苦的停止而慶幸不已。
“我昨日…又和父親吵架了。”淺井賢政嘆了口氣,說道:“父親說什么都不同意和六角家開戰(zhàn),可是這樣下去怎么行啊…”
“說不定久政殿下也在考慮新九郎你的意見呢?!庇昵锲脚闹募绨颍杂猩钜獾匕参康?,“你的話,肯定會對他起作用的?!?p> “真的嗎?”淺井賢政抬起頭看向雨秋平,“可是父親…似乎根本沒有向六角家挑戰(zhàn)的勇氣,決心和魄力。估計就算父親敢于宣戰(zhàn),配下的不少豪族也不會跟從了?!?p> “說不定如果久政殿下真的下定決心,為了淺井家的武名而戰(zhàn)的話,會讓位給新九郎呢?!庇昵锲脚Υ蛑A(yù)防針,以防這個義理狂到時候產(chǎn)生什么鬧別扭的情緒?!熬谜钕峦司幽缓筝o佐你,然后讓你以嶄新的強硬姿態(tài)出現(xiàn)在近江豪族面前,召集他們的部隊,鼓舞淺井家豪族的斗志。”
“會這樣么?這倒是個不錯的辦法?!睖\井賢政眼前一亮,“但是…父親會很為難的吧。”
此時,小谷城天守閣內(nèi)。
淺井久政看著面前跪著的幾十個重臣,心中卻不是滋味。
因為正是這幾十個畢恭畢敬的家臣,在要求他屏退左右后,聯(lián)名上書逼迫自己讓位給自己的兒子——淺井賢政。
“是新九郎組織你們來的么…”淺井久政嘆了口氣,卻也沒有太多的憤怒。他也明白,自己確實不是一個好家督,帶著淺井家一步一步走向深淵,也難怪眾人會不服。他沒有斥責(zé),只是起身,平靜地問道:“可以告訴我真相么?”
“不,是在下等自作主張?!弊鳛楸娙祟I(lǐng)袖的赤尾清綱低聲說道,“但在下相信,少主一定很愿意接過家督之位,振興淺井家的?!?p> 淺井久政嘆了口氣,他明白,麾下所有豪族一起要求罷黜自己,此事絕無善了。但是,但凡品嘗過一口家中最高權(quán)力的味道,就不會有人愿意拱手讓出了。他猶豫了半晌,忽然苦笑著問道:“如果我拒絕,會怎么樣?”
“請主公不要讓在下等為難。”海北綱親同樣低聲說道:“在下等顧忌主公和少主的立場,故而沒有率領(lǐng)軍隊進(jìn)入小谷城。希望主公也能體諒我們臣下?!?p> 淺井久政笑著搖了搖頭,“也就是說,我只要拒絕。你們的軍隊立刻就會進(jìn)來是吧?”
眾人用沉默回應(yīng)著淺井久政的問題。
“好吧,我知道了。”淺井久政無奈地坐了下來,“傳令,讓新九郎來覲見?!?p> “什么?父親讓我現(xiàn)在回去?”淺井賢政意外地看著面前的馬廻眾,“有什么急事么?”
“在下也不清楚?!瘪R廻眾老實地?fù)u了搖頭,“請少主快請吧。”
“去吧,新九郎?!庇昵锲叫χ牧伺乃募绨?。一切按照計劃進(jìn)行,重臣們,應(yīng)該已經(jīng)得手了。淺井久政叫淺井賢政回去,估計就是繼承家督之位的。
“那么兄長,在下先走一步!”淺井賢政拱手告別后,就翻身上馬,向著小谷城疾馳而去。出乎他意料的是,平時把手森嚴(yán)的東門,此刻卻沒有任何足輕在門前巡邏。一路順著路向著本丸走去,竟然也一個侍衛(wèi)都沒有看到,整座小谷城天守閣周圍的區(qū)域,像是被掏空了一樣。淺井賢政看著空無一人的庭院,有些焦急地加快了步子,終于,推開了本丸天守閣五樓的大門。
大門“吱呀”地響了一聲,初升的太陽將光線投入原本有些昏暗的室內(nèi)。淺井久政聽到開門聲后,就扭頭看去,卻一時間被耀眼的光晃花了眼。隱約間,只能在背光的位置,看到一個勇武挺拔的身影。在他的背后,則是冉冉升起的太陽。
是時候讓新的太陽升起了么?
“父親!”淺井賢政快步走到了淺井久政面前,跪坐了下來,“您喚在下過來何事?”
淺井久政笑了一下,解下腰間的佩刀,單手握住刀鞘,遞到了淺井賢政的身前。
“父親…你這是!”淺井賢政一下子愣住了。
“接住它。”一貫溫和懦弱的淺井久政,此刻卻用著前所未有的威嚴(yán)語氣命令道。在這突如其來爆發(fā)的強大的氣場下,淺井賢政愣愣地伸出雙手,恭敬地接過了那把象征著家督權(quán)利的佩刀。
“從今以后,淺井家的家督,就是你了。”淺井久政看著已經(jīng)長成一個翩翩少年的兒子,忽然欣慰地眨了眨眼,“淺井新九郎賢政?!?p> “那父親你…?”淺井賢政愣道。
“我會隱居,若是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你可以來找我?!睖\井久政說道,“你比我更英勇果敢,這是你的淺井家了,做出一番事業(yè)來吧?!?p> “在下何德何能?怎么擔(dān)得起這樣的重任!我還…什么都不懂呢!”淺井賢政語無倫次地分辨道,一時間還真的沒有做好接過擔(dān)子的準(zhǔn)備?!案赣H三思啊!”
“三思過了,才決定的?!睖\井久政搖頭道,“就是什么都不懂的毛頭小子,才會有膽量去做那件事?。 ?p> “父親…!”淺井賢政一時語塞,沒想到真的被自己的義兄了中,“父親的意思…可是允許我…向…”
“向六角家宣戰(zhàn)吧。”淺井久政淡淡地道:“這是你的使命,淺井家現(xiàn)任家督的使命。你一直以來的請求,讓我決心做出改變,不再唯唯諾諾地屈服于六角家了,而是向它挑戰(zhàn)。”
“父親!”淺井賢政夢想多年的事終于成真,自己終于可以向六角家討回公道了,終于可以帶領(lǐng)淺井家為了奪回尊嚴(yán)而戰(zhàn)了,一時間喜悅和興奮蓋過了繼承家督的恐懼和忐忑,讓他的聲音都有些顫抖:“在下定不辱使命!一定要讓淺井家再次驕傲的站立在琵琶湖畔!”
淺井久政看著如此興奮的淺井賢政,卻只是露出了一個苦笑?!白甙桑ビ蛹页紓兊淖YR吧!”
看著兒子逐漸遠(yuǎn)離的背影,淺井久政一時間,感慨良多。
“就知道,你會這么激動?!睖\井久政搖了搖頭,“新九郎啊,你和你那些一心想要復(fù)興淺井家的重臣們。你們永遠(yuǎn)都不明白一些事情的。這些事情,我那英勇的父親不明白,果敢的兒子你也不明白,那么多心存大志的忠臣,都不會明白的。只有我這個懦夫啊,在高宮慘敗后,卻微微參透了一些?!?p> “自源平合戰(zhàn)以來,天下紛亂這么多年,豈有永盛不衰之家?多少家族一時權(quán)傾天下,卻最后落得身死族滅。越是達(dá)到過高位,越是危險,越是會成為后來者的絆腳石,眼中釘。”淺井久政嘆了口氣,“你們現(xiàn)在拼力追逐的,也不過是彈指一瞬的強盛罷了,最后反而會把家族推入萬劫不復(fù)之中?!?p> “倒不如像我這樣,安安心心地經(jīng)營著領(lǐng)地,避免近江再次陷入戰(zhàn)火,保一方百姓平安。為淺井家積下一份功德,讓后代落魄之時,不至于無處可歸。漸漸淡出爭霸的行列,保留一門的血脈啊…”
我選擇了我守護(hù)家族的路,你卻走上了捍衛(wèi)義理的路。
你長大了,你終有一天,會離開父親的束縛,展翅高飛,像那初升的太陽一樣,閃耀著自己的光芒??墒?,鷹也好,太陽也好,無論升起時多么耀眼,終有它落下的那一天。
父親沒有什么別的要求,不期望你成功,不期望你成為英雄,只希望你能夠平安,淺井家能夠平安。
然而,你最終還是和重臣們一起,走上了那條無比艱險的道路。
你我父子,注定分道揚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