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謎團

　　5月6日上午巳時五刻，雨秋平一行人抵達了今川家在庵原郡的最大據(jù)點——蒲原城。從雨秋平的領(lǐng)地到蒲原城有將近四十里的路，換做一般軍隊，都要走一天了。

　　但是，由于這次出征的全部都是戰(zhàn)兵老兵，因此行動速度很快。即使攜帶大量商品，僅僅用了小半天，就到達了蒲原城，眾人也在蒲原城城下町里找了個客棧，休息一下，吃頓午飯再上路。

　　因為蒲原城再往東，就是富士郡和駿東郡的領(lǐng)地了，那里并沒有太多今川家的據(jù)點，信使也是在離開蒲原城后失蹤的。可以說，這里是最后一塊安全的地方了。

　　午時二刻，吃完午飯休息好的眾人就在此上路出發(fā)。離開蒲原城不遠，就可以看到富士川，它從甲斐信濃的山區(qū)那里流淌而來，灌入伊豆海灣，水流充足，越靠近入海口河面就越寬闊，在雨秋平面前的這段河流，足足有六七百米寬，并沒有一座可以通過的橋梁。

　　雨秋平詢問路邊的村民，他們說想要度過富士川，要么就是到上游河流比較窄的地方找橋，要么就是乘坐渡船過去。

　　雨秋平一行人攜帶了大量的貨物，去北邊的山地找橋?qū)嵲谔^麻煩。那個村民說，一般來往的商隊客商，都是租大船過河的。

　　雨秋平向河那邊望去，確實在富士川的兩邊，有著幾個大型渡口。于是雨秋平就花錢組了一艘大的渡船，分幾次把部下們和牛車，手推車都運了過去。

　　渡過富士川，抬起頭向東邊看去，就可以遠遠地看到富士山和它東南的愛鷹山了。如果之前的地圖沒有錯的話，富士山和愛鷹山中間，應該有這一條小路，那也是環(huán)繞富士山一圈的山路的一部分。而今川家派往北條的使者，一般都是從愛鷹山南邊而行，前往箱根再去小田原。而派往武田家的使者，則會經(jīng)過富士山和愛鷹山間的小山路，折而向北，前往富士吉田城再去躑躅崎館。

　　因此，這一次調(diào)查的重點，就將圍繞愛鷹山展開。于是雨秋平率領(lǐng)部下，向著東邊挺近。

　　渡過富士川之后，路上就沒有太寬闊的河流了。富士川東方兩三里的地方就是富士早川，河流不寬，有一座橋梁直通對岸。

　　過了富士早川后，一行人的目的地就是不遠處的下崛川。在從富士早川到下崛川的兩三里的路上，要經(jīng)過一片小丘陵。丘陵上樹林陰翳，僻靜而幽美。

　　“嘿，三郎老板?！庇捌橹傩闩鸟R來到雨秋平身邊。雨秋平為了掩人耳目，在這次出征時改變了自己雨秋的姓氏，而化名稱自己為三郎。他的部下們因為苗子不是很奇怪，他也就沒有給他們改名字。

　　“仲秀，什么事??？”雨秋平問道。

　　“老板果然是威名赫赫！”御前崎仲秀笑道，“我們過了富士川后，一路上即將遇到的商隊和行人，一感受到老板你的王霸之氣！就通通避開了啊，以至于我們一個人都遇不到！”

　　“你小子…”雨秋平剛準備笑罵著打他一拳，忽然明白了御前崎仲秀話里有話。他看了一眼御前崎仲秀，“你是要提醒我，我們過了富士川后，就再也沒有遇到人了嗎?！?p>　　“我去，你小子，提建議的時候能不能正經(jīng)一點啊?！庇昵锲娇嘈σ宦?，“我還以為你又在開玩笑呢。”

　　“的確。”天野景德低聲說道，“不僅沒有遇到一個人，連一路上樹林里的飛鳥也沒有被驚飛過，可能早就有人經(jīng)過了?！?p>　　“可若是有人經(jīng)過，為何我們沒有看到腳印？也從來沒有人和我們迎面相遇?！敝苯移匠谅暤溃按笕?，還請小心了?！?p>　　雨秋平愣了愣，看了眼前面的森林。丘陵上的樹林茂密，正對著丘陵斜下方的官道。

　　“止步?！庇昵锲脚e起一只手臂，示意部下停下。五十多人立刻原地止住不動。

　　如果那里有伏兵的話，自己的部隊，通過這里，就是必死無疑。

　　“掉頭。繞遠路?！庇昵锲酱蛄藥讉€手勢，部下們立刻開始移動車隊，向著南邊繞去。

　　此時，樹林里。

　　“他們好像察覺了什么？”一個少年向著旁邊的一個彪形大漢說道。

　　“不是商人?！北胄未鬂h話不多，只是淡淡地說道，“商隊怎么可能有那樣的令行禁止。就是不知道是誰?！?p>　　·

　　雨秋平心有余悸地看著那片樹林，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了。

　　忽然，來路的前方響起一陣馬蹄聲。一行人警惕地湊到了牛車和手推車邊上，握住了自己的武器。

　　然而，等那人靠近了之后，眾人才漸漸安下了心。是一個今川家的傳令兵，背后插著二引兩的靠旗，自己也穿著今川家的具足。

　　“怎么會有今川家的傳令兵呢？”小川佑冬昨晚宿醉之后，今天早上就沒有喝酒，異常清醒。他的低聲提醒讓眾人再次全神貫注。

　　“是啊，傳令兵不是都失蹤了嗎?！庇昵锲桨底员P算到，警惕地看著眼前的傳令兵。

　　“來者可是雨秋大人！”那個傳令兵在離雨秋平十幾步外的地方勒馬停住，高聲問道。

　　雨秋平吃了一驚。自己明明是機密任務啊，怎么可能之前出發(fā)的傳令兵會認識我？難道是大殿又派出了一幫人？

　　片刻的錯愕后，他已經(jīng)錯過了偽裝身份的最佳機會。

　　然而，還沒等那傳令兵說話，說時遲那時快，隊伍側(cè)面的天野景德忽然策馬沖出。在那個傳令兵反應過來之前，已經(jīng)沖到了他的側(cè)面，伸出雙臂，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巴，另一只手拿著肋差，狠狠地刺入他的脖頸。那個傳令兵噴出一口鮮血，從天野景德的指縫里滲了出來，猛烈的掙扎了幾下，發(fā)出了幾聲被捂住而沒能作響的悲鳴，就軟癱下去不動了。

　　“景德！”雨秋平驚訝地低聲叫道，“你這個是干什么？說不定是友軍??！”

　　天野景德把來人的尸體拖到地上，冷冷地說道：“我不管他是不是友軍，他剛才估計已經(jīng)知道了大人的身份，若是讓他離開或者發(fā)出警報，全軍都會遭遇危險?！?p>　　“這人必須死?！碧煲熬暗履坏乜粗厣线€流著血的死尸，肩膀上的烏鴉撲騰了幾下，就飛到地上，開始舔食脖頸出的鮮血。

　　“景德！”雨秋平翻身下馬，一把拉住了天野景德的領(lǐng)子，憤怒地說道：“不可以如此濫殺！”

　　“一個陌生人的性命，和大人幾十個人的性命，在下已經(jīng)做出取舍?！碧煲熬暗聸]有理會雨秋平的憤怒，搖了搖頭，“大人下不去手，在下來就可以了。”

　　“萬一是友軍該怎么辦？”雨秋平質(zhì)問道。

　　“萬一是敵軍該怎么辦。”天野景德冷冷地答道，“殺錯了就殺錯了，寧可錯殺一百，不可漏殺一人?！?p>　　就在雨秋平和天野景德爭執(zhí)不下時，一直在打量尸體的查理忽然開口道。

　　“大人?！彼噶酥高@個尸體的具足，“這里像是被弓箭射透的痕跡?！彼紫聛?，指著具足上一個部位——雨秋平看起來完好無損，“這個地方應該不久前被弓箭射透過，后來才補上的。”

　　“你怎么看出來的？”雨秋平詫異地問道，在他眼里，這里幾乎沒有什么區(qū)別。

　　“在下熟悉弓箭，”查理說道，“根據(jù)我的觀點，這個具足周圍鐵片紋路留下了收緊再拉開的痕跡，應該是因為被弓箭射穿過。后來又補上了。”

　　“這樣么?！庇昵锲娇吹讲槔碇傅奈恢谜檬切呐K的位置?！斑@個盔甲的主人莫不是已經(jīng)死了一次了？”

　　“會不會是我們今川家的傳令兵被截殺了，”福島安成分析道，“然后敵人穿著我們的具足來偷襲我們？”

　　“那為什么會知道我是雨秋平…”雨秋平環(huán)顧了一眼眾人，大家都搖頭表示不解。

　　“果然這個人可能有問題。”直江忠平說道，“大殿如果又另外排除其他人手，肯定會告知大人的。而之前派出的傳令兵，不可能知道大人的身份。很有可能是別人穿了我們今川家死難傳令兵的盔甲，來試探大人的身份。他說不定只是看看大人的年齡，隨便報一個名字，”直江忠平努力解釋道，“說不定剛才也有可能報出朝比奈大人的名字了。只不過他恰好瞎貓碰上死耗子，蒙對了大人的名字?！?p>　　“這樣倒是說得通了?！奔獚弰僬现涫亏僬f道，“不然我可是實在想不通，他們怎么知道大人就是雨秋大人的，我們保密很好?。　?p>　　“自欺欺人吧?！毙〈ㄓ佣吡艘宦暎皠e安慰自己了?！?p>　　“不管怎樣，對不起，錯怪你了。”雨秋平看向天野景德，歉意地一低頭。剛才如果讓那個冒牌的傳令兵大聲發(fā)出警報，喊出雨秋平的名字，或者轉(zhuǎn)身逃離匯報情況。那么整支部隊就會遭遇危險。

　　“不必如此?！碧煲熬暗?lián)u了搖頭，“搜身，看看有沒有有用的情報。再把這尸體處理了，務必不留痕跡，我們再繼續(xù)前進吧?！?p>　　眾人把尸體的衣服鎧甲全部扒下，在內(nèi)衣的口袋里發(fā)現(xiàn)了一個香囊，其他的就一無所獲了。香囊上也沒有什么特殊的標記，只是畫著一些看起來是動物的圖案。

　　在大家清理現(xiàn)場的同時，雨秋平還讓幾個人到周圍搜查一下，剛才附近有沒有人目睹了這一幕，似乎沒有發(fā)現(xiàn)人的蹤跡。

　　但是，那個傳令兵的事情，還是把一行人弄得疑神疑鬼的，生怕身份已經(jīng)暴露。

　　·

　　之后的行程中，雨秋平?jīng)]有再遭遇奇怪的襲擊。但是，在這條按理說應該繁忙的商路上，卻一個人都沒有看見。這可與之前商隊沒有遭遇襲擊的情況不同。而附近遇到的幾個鄉(xiāng)村，居然也都空無一人。但是每間屋子里都沒有什么打斗的痕跡，反而倒像是居民們收拾一番，離開了屋子。

　　“太詭異了。”雨秋平眉頭緊鎖，沒有任何頭緒。

　　部隊經(jīng)過了吉原，這里的幾處大一點的村莊居然也人走屋空。更是讓雨秋平詫異不已。雨秋平不得已之下，只得繼續(xù)東近，在傍晚左右，部隊從一座木橋上經(jīng)過了瀧川，到達了愛鷹山和富士山間小路入口處的今宮。在愛鷹山西北的山麓上，有著一座城。山腳下，則是大片大片的村莊。村莊和城下町里炊煙裊裊，似乎有很多人聚集。

　　“那應該就是今宮眾了吧?！庇昵锲礁赃叺娜私忉尩溃案鶕?jù)瀨名殿下之前給我的情報，在這荒涼的兩郡中，最大的勢力就是今宮眾了。他們家里有八千石的領(lǐng)土，和將近3000人口，可以動員兩百多足輕，還有將近將近一百副竹麻甲。他的今宮城依山而建，十分險要?！庇昵锲街噶酥改莻€城，“今宮眾的首領(lǐng)叫做今宮樂定，今年好像三十幾歲，是一位立場上傾向今川家的豪族，名義上還是今川家的侍大將呢。”

　　“另外兩家這兩郡里面強有力的豪族，是傾向于武田家的上井出眾和傾向于北條家的須山眾。前者在我們西北，富士山西側(cè)。后者就在離我們不遠處，位于這條小山路的出口。”

　　正當幾個人商量時，今宮城那邊也看到了這支隊伍。片刻后，就有一行人打著火把過來了。為首一人，騎在馬上，身材略微有些肥碩，但卻顯得很易于接近。

　　“在下今宮樂定！”馬上的那個胖子喊道：“幾位可是駿河來的客商？”

　　“正是?！庇昵锲缴锨按鹪挼?。

　　“那就請城里請吧！”今宮樂定熱情地招呼道，“最近路上不太平，快入夜了，請在我們城里歇息一晚吧！”

　　這個邀請正中雨秋平下懷，他剛好想找一個地方歇歇腳，作為進一步調(diào)查的據(jù)點呢。

　　“那就多謝大人好意了?！庇昵锲近c頭應道，招呼著身后的部下跟著今宮樂定的人一起上山，自己則策馬來到今宮樂定旁邊。

　　“不知道老板如何稱呼？”今宮樂定問道。

　　“草民三郎?！庇昵锲酱鸬溃笆球E河來的客商。”

　　“駿河哪里人??？”今宮樂定樂呵呵地追問道。

　　“江尻港附近的小村子?！庇昵锲降揭菜闶侨鐚嵒卮鸬馈?p>　　“江尻！”今宮樂定一下子笑了出來，“巧了！賤內(nèi)也是江尻人，她是伊丹家庶族的女兒！”

　　“哦？令正是駿河人么？”雨秋平笑道。

　　“正是，不光是賤內(nèi)，在下祖輩也是駿河人吶。”今宮樂定笑著指了指這片村莊和城池，“家太高祖父的時候，來到這里開墾荒地，本就是一家小豪族。但是自從祖父歸附了今川家，后來家業(yè)越來越大了。還筑起了今宮城！”今宮樂定繼續(xù)說道，“人吶，還是不能忘本，今川家的大恩我可不是不敢忘的。因此來來往往每次有駿河的客商，在下都要好好招待一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