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勸降
織田家的馬廻眾和森可成的部隊遠(yuǎn)遠(yuǎn)地在距離城墻100米的位置停了下來,50名鐵炮手就藏在他們之中。登上西城的雨秋平本以為織田家又要發(fā)動進(jìn)攻,出乎他意料的是,只見一個高頭大馬的武士騎著馬躍列而出,快速奔馳到了城墻之下。
“在下織田家使者,求見今川家知立城城主!”前田利家在城門前高喊道。
雨秋平剛要起身,忽然就被一旁的天野景德給摁了下來。天野景德緩緩起身,看著城下的前田利家,低聲問道:“城主大人不在這里,閣下若要求見,可愿意進(jìn)城?”
“好啊!”前田利家倒是一點(diǎn)也不客氣,哈哈一笑,“那你們倒是開城門?。俊焙貌蝗菀妆锍鰜淼囊稽c(diǎn)外交禮節(jié),在第二句話里就消失殆盡了。
“大敵當(dāng)前,城門不易輕開?!碧煲熬暗鲁谅曊f道,“取吊籃來?!蓖瑫r,他示意雨秋平回到天守閣。
片刻后,一個吊籃被放了下來,前田利家這次沒有帶著那把朱紅色的長槍,而只是在腰間別了一把武士刀。他被拽上城后,天野景德就收走了武士刀,還讓兩個足輕上來搜身。
“這是什么意思?”前田利家不滿地抗議道。
“這是為了我家大人的安全,請閣下勿怪?!碧煲熬暗碌穆曇舨粠б唤z感情,“如果閣下不愿意被搜,大可回稟織田大人,讓他換一個使者來?!?p> “哼,”前田利家不屑地哼了一聲,就把身上的盔甲解下,自覺地把懷里的肋差扔了出來,張開雙臂讓足輕搜查了一圈,沒有問題后帶到了雨秋平所在的天守閣三樓內(nèi)。
“這位是織田家的使者。”天野景德向雨秋平介紹到,又轉(zhuǎn)頭看了眼前田利家,“這位是我家大人?!?p> 說罷,他就離開了三層。而在雨秋平的屋子外面,吉崗勝政和福島安成兩個武藝最好的人正待在屋外面警戒。天守閣外的查理,也坐在一座屋頂上,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屋內(nèi)的動靜。
前田利家在雨秋平對面坐下的時候,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身后有兩個人在警戒。微微往雨秋平身后一瞄,就看到了不遠(yuǎn)處屋頂上有一個弓箭手在看著這邊。片刻間,心里就已經(jīng)想出了一套襲擊方案。
“我就是知立城城主,雨秋平?!庇昵锲窖g別著一把武士刀,笑著問道,“敢問貴使尊姓大名?”
“在下前田利家,見過雨大人?!鼻疤锢夜硇卸Y的那一刻,身體卻已經(jīng)如伺機(jī)待發(fā)的猛獸一般,就等著起身的那一瞬間,猛地前沖,抽出雨秋平腰間的武士刀,夾在他的脖子上,然后迅速拖著他閃避到角落里避開弓箭手的視野。
“啊!你就是前田利家!”雨秋平忽然兩眼放光地看向?qū)γ娴奈涫?,“槍之右左!”同時,腦中還閃過了許許多多其他的稱號,什么利家與松加賀百萬石物語之類的。
“又一個戰(zhàn)國名人!看到了看到了!這波不虧!”雨秋平心中一下子激動得不行。
雨秋平突如其來的崇拜讓前田利家一下子愣住了,等他反應(yīng)過來時,已經(jīng)失去了剛才的好機(jī)會。看著雨秋平雙眼中閃爍著的小星星,哭笑不得的他心中腹謗居然遇到比自己還奇葩的人。
“我…很有名么?”前田利家哂笑著問道,有些不好意思地?fù)狭藫项^。
“當(dāng)然??!”雨秋平仔細(xì)地打量著眼前的戰(zhàn)國名人,“槍之右左的威名誰人不知曉!我久仰大名很久了,今日終于有機(jī)會見到真人了?!?p> “沒想到我這么有名?。 鼻疤锢乙步z毫不顧及外交禮節(jié),和雨秋平一起哈哈大笑起來。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前田利家之前為了勸降準(zhǔn)備好的威壓言辭也用不上了,“額…”他猶豫著說道,“這次在下前來,是來奉在下家主之命,勸降雨大人。雨大人如果…”
“在下姓雨秋,不是姓雨?!庇昵锲铰犞疤锢夜之惖哪钸吨昵镞@兩個字,解釋道,“這不是日本的姓氏,在下明國來人,半年前流落至日本,幸為朝比奈公子收留,現(xiàn)在是朝比奈家足輕大將?!?p> “原來是渡來人?!鼻疤锢腋锌艘痪?,“既然大人不是駿河人,想必也不必為今川家奮戰(zhàn)至死。大人堅守兩天已經(jīng)盡了義務(wù),我家主公愿意以足輕大將和1000石領(lǐng)地招募大人,大人的部曲也允許保留。”
“織田大人的好意在下只能心領(lǐng)了,但是投降一事,在下只能拒絕。”雨秋平自己都有些訝異,為何自己拒絕的如此之快。織田家大軍壓境,幾乎已經(jīng)是必死無疑的局面,眼前送來的逃生之路和榮華富貴,自己居然這么果斷地就拒絕了?
“誒?”前田利家本來以為這個初來乍到?jīng)]多久的明國人不會對今川家又多少忠誠,還以為勸降穩(wěn)了,沒想到對方連考慮都沒考慮就拒絕了。一般拒絕如此果斷之人,都是忠肝義膽之輩,往往對勸降會不屑一顧甚至痛罵,可是雨秋平的態(tài)度卻非常平靜?!按笕丝梢愿嬖V原因嗎?”
“原因嘛,很簡單啊?!庇昵锲娇戳艘谎厶焓亻w下的足輕們,“我這兩百多名部下,都是昨天才恢復(fù)自由的。他們本來都是今川家的奴隸,家人被扣押在駿府城,他們在前線賣命。如果他們逃跑或者投降,家人就都會被處死,我們怎么可能投降呢?”
雨秋平的理由充分客觀地讓前田利家?guī)缀鯚o法勸說,他愣了半晌,想到了方法,“那即使這樣,我們也愿意接受大人個人的投降。大人本身總不是奴隸吧?”
“怕是也不行,”雨秋平還是搖了搖頭,“我和他們也算是有一段淵源,認(rèn)識一段時間了。昨天我趕到這里,勸說他們和我一起為了自由而戰(zhàn),承諾他們同生共死。每個人都佩戴著我親手折的紅葉,這是他們對我的信任,象征著把生命托付在我的手上?!庇昵锲接行┳院赖匾恍Γ八麄冞@么對待我,我又怎么可能背叛他們?我雨秋平一向,說到做到。”
“大人雖然是明國來人,跟那幫古板的武士卻簡直一模一樣?!鼻疤锢倚χ鴩@了口氣,心里多多少少對雨秋平有了些佩服。畢竟這個少年,愿意為了自己的承諾,坦然放棄求生和富貴的機(jī)會。
“這半年來我真的改變了很多。”雨秋平笑著說道,“如果是半年前的我,肯定毫不猶豫地就投降了,只是這半年來,我發(fā)現(xiàn)了許多比生命重要的東西?!?p> “我因為怕死害死了摯友。如果我這次再因為怕死拋棄了這兩百多個信任我的好兄弟,我這輩子該如何面對自己?”雨秋平說道,“我九泉之下又如何面對養(yǎng)育我,希望我成為一個說到做到的人的父母?”
“那這么說來…大人是拒絕咯?!鼻疤锢艺f話間,再次把目光鎖定在了雨秋平腰間的那柄武士刀上,屁股下面的雙腿微微改變了姿勢,并在腦中重新過了一遍行動計劃。
“哈哈,其實(shí)還有一點(diǎn)個人原因啦。”雨秋平突然笑了出來,腦中閃過少女曼妙的身姿,美麗的倩影,和那傾國傾城的容顏,“實(shí)不相瞞,我在駿府結(jié)識了一位女孩子。她是我見過最漂亮的女孩子,也一定是天下最漂亮的女孩子?!庇昵锲侥樕仙裢兆淼纳裆屒疤锢乙幌伦鱼蹲×恕?p> “她特別可愛俏皮,也很懂事,而且一個女孩子家,居然還會騎馬會武藝。她還讀過很多書,很有禮貌很有氣質(zhì)?!庇昵锲饺鐢?shù)家珍地夸著自己的心上人,可能是擔(dān)心以后再也沒機(jī)會在他人面前透露自己對她的愛意,“她和我一樣,都特別喜歡紅葉,也和楓樹有著一段淵源。她好像是今川家某位大人的女兒,我要是背叛了今川家,這輩子就再也見不到她了,那我后半輩子可怎么過???”雨秋平笑著笑著,眼淚卻充盈了眼眶,“我身份太低微了,配不上她,我要是這次立下大功守住了知立城,估計就可以升官了吧。升個侍大將啊,部將啊之類的,我說不定就可以上門提親了!”雨秋平憧憬著美好的未來,一時間竟忽略了眼前的生死大劫和前田利家。
“??!不好意思!”雨秋平回過神來,看到前田利家怔怔地看著自己,“說著說著扯遠(yuǎn)了?!庇昵锲胶鋈幌氲?,今年似乎是公元1558年,按照利家與松里面的劇情…
“說起來,前田大人是不是剛剛迎娶了阿松夫人啊?”雨秋平好奇地問道。
“誒!”前田利家的臉色一下子紅了起來,灑脫豪邁的小伙子此刻卻結(jié)巴的說不出話,“你…大人你怎么知道的?”
“聽說的,哈哈,”雨秋平笑了笑,“聽說阿松夫人也是難得的美人啊。”
“那可不?!鼻疤锢伊钠鸢⑺?,一下子來了精神,“我家阿松可漂亮了,還特別可愛。馬廻眾里的家伙們各個都羨慕我家阿松漂亮?!?p> “所以前田大人等到了這么大的年紀(jì)都沒結(jié)婚,就是為了等阿松夫人吧?”雨秋平不懷好意的一笑。
“誒!誒!你可別亂說!”前田利家的臉紅得更厲害了,“我…我…”
“哈哈,沒事,我懂得?!庇昵锲浇o了前田利家一個男人都懂得的表情,更是讓后者羞得恨不得找個地洞鉆進(jìn)去。
“但是!我覺得,阿松才是全世界最漂亮的女人!”為了找回場子,前田利家不甘示弱地挺起了胸膛,“肯定比你的那位小姐要漂亮!”
“到時候有機(jī)會比一比啊…”雨秋平下意識地脫口而出,說到一半,卻突然停了下來。剛才談?wù)撔膼鄣呐?,兩人間輕松愉快的氛圍,一下子被戰(zhàn)爭對立的現(xiàn)狀擊得粉碎。
根本不會有這樣的機(jī)會啊。
然而,明明知道雨秋平不會投降,前田利家此刻,卻再也下不去手去劫持雨秋平了。因為,他是一個了不起的,有氣節(jié)的武士,更是一個和自己一樣,有著感情,有著心愛的女孩子的少年。
“這讓我如何下得去手?”前田利家在心里暗暗說道。
“大人的意思,我已經(jīng)曉得了,馬上就回去跟我的主公說?!鼻疤锢揖従徠鹕?。
“我送你一程?!庇昵锲揭财鹕?,帶著前田利家走向城墻。福島安成和吉崗勝政立刻跟在了雨秋平身側(cè)。
等兩人踏上城墻,看到了織田家的軍勢,前田利家忽然想起,織田信長曾要求他把雨秋平引到城樓上,然后用鐵炮手狙擊他。恍惚間,他仿佛已經(jīng)看到了己方軍陣內(nèi)鐵炮反射出的寒光。情急之下,他一個劍步跳到雨秋平身前,把福島安成和吉崗勝政嚇得匆忙拔刀在手。然而,前田利家卻沒有進(jìn)一步的舉動,只是用他那一米七多的高達(dá)身材,把雨秋平擋在身后。
“實(shí)不相瞞,我家主公曾要求我把大人引到城墻上,用鐵炮狙擊?!鼻疤锢铱粗昵锲缴砼詢扇耸种泻忾W閃的武士刀,卻沒有任何猶豫地坦白了實(shí)情,“但是在下改主意了。雨秋大人也是性情中人,我和你聊得很愉快,不希望你就這么白白死去,以后還想和你見面呢。請大人快些下城?!?p> “這個犬千代!搞什么呢!”本來已經(jīng)準(zhǔn)備射擊的織田信長被前田利家氣得不行,他現(xiàn)在牢牢地把雨秋平護(hù)在身后,鐵炮隊毫無機(jī)會。“敗事有余!”
目送著雨秋平緩緩走下城樓,已經(jīng)半只腳踏入吊籃的前田利家突然回頭,咧開嘴,笑著朝雨秋平喊道,“嘿!努力活下去啊!還要和你比比,誰的心上人更漂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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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30日,酉時四刻,岡崎城。
瀨名氏俊正在天守閣里對著巨大的地圖,研究著之后的部署。
得知知立城還在堅守后,瀨名氏俊就開始全面恢復(fù)通訊。之前那個主動請纓的矮個子,叫做奧平貞吉,他負(fù)責(zé)帶人將刈谷城的糧草從海路運(yùn)到鳴海城周圍,已經(jīng)基本宣告成功了。雖然由于船小,運(yùn)送不了多少糧食,但是好歹緩解了鳴海城的斷糧危機(jī)。與沓掛城,鳴海城,大高城的交通聯(lián)絡(luò)線也建立完畢。
累積到今天下午,他已經(jīng)聚集了500戰(zhàn)兵和2000輔兵,朝比奈泰朝提前集合好的800戰(zhàn)兵也正在趕來的路上,明天早上就可以抵達(dá)岡崎城。而直到現(xiàn)在,都沒有察覺到織田家進(jìn)攻安祥城的意圖,想必知立城還沒有淪陷。
“那個雨秋平,當(dāng)真是個人才?!闭?dāng)瀨名氏俊心中夸獎雨秋平時,突然,一個信使快步走入岡崎城天守閣。他剛要開口說話,身后就響起了一聲爽朗的笑聲。
“不用通報了,”來人邁著步子走進(jìn)門來,是一個神采奕奕的中年人,柔和的五官中,最引人矚目的還是那如同畫筆描上去一般的烏黑的眉毛。他一身絳藍(lán)色的武士服,身上散發(fā)出一股獨(dú)特的氣質(zhì),此刻正快步走向瀨名氏俊。
瀨名氏俊一回頭,驚訝不已地連忙跪下來行禮?!凹叶酱蟮睿∧趺磥砹?!”
來人,正是今川家家督,東海道第一弓取,今川治部義元。
“尾張的小傻瓜又來閑鬧了,我來把他趕回家的?!苯翊x元撫掌大笑,“起來吧,瀨名。自家人不用拘禮?!?p> “大殿帶了多少人?”瀨名氏俊問道。
“一百馬廻眾?!苯翊x元隨口答道。他掃了一眼掛在大廳里的地圖,看到了知立城上方寫著的雨秋平三個字,微微一愣。
“只帶了這么點(diǎn)人?織田軍可是有將近6000人呢。”瀨名氏俊吃驚地說道,“在下這里也只有兩千五百人,估計還要等待朝比奈大人的援軍,他們明天早…”
“不用了,”今川義元揮了揮手,打斷了瀨名氏俊的話,“我來的路上遇到他們,已經(jīng)打發(fā)他們回遠(yuǎn)江去了。正在秋收呢,怎么可以隨便征集部隊呢?”
“大殿…”瀨名氏俊目瞪口呆地看著今川義元,自己千辛萬苦籌備的部隊居然就這樣被解散了?!澳@是為什么…”
“因為織田家,沒有選擇進(jìn)攻鳴海城,而是來進(jìn)攻知立城了,對吧?!苯翊x元笑道。
“是這樣沒錯,但是…”瀨名氏俊還想再勸。卻再次被今川義元笑著打斷。
“他們——選擇錯誤。”
“其實(shí),我當(dāng)時都不需要讓你帶著家督令箭來集結(jié)部隊的?!苯翊x元邊說邊走向了天守閣的陽臺,面對著夕陽,看向了西北方向——知立城的方向。他知道,那個了不起的少年,一定還在那里堅守。
“因為,就算只有我這100馬廻眾?!苯翊x元猛的一個轉(zhuǎn)身,望著瀨名氏俊。身上的武士服在空中被一陣疾風(fēng)拂起,獵獵作響。夕陽的余暉在他身后投來,為他鍍上了一層金紅色的光彩。
他的神色中略帶著不屑,嘴角掛起了一抹玩世不恭的微笑,輕輕地在耳邊打了個響指。
“一樣可以,擊退織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