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后撤

　　登上城的武士，距離雨秋平指揮的地方，僅僅只有幾步之遙。雙方偶然地一扭頭，互相對視了一眼，滿是錯愕和驚訝。那個武士從雨秋平的鎧甲的精致程度，一下子辨認出雨秋平肯定是一個大人物。于是立刻抽刀在手，奔著雨秋平?jīng)_來。

　　雨秋平匆忙從刀鞘中拔出長刀，這刀還是瀨名氏俊給他盔甲時一并贈送的，還從來沒有用過。還沒等他調(diào)整好姿勢，那個武士已經(jīng)拔刀就要沖他砍下。

　　“糟糕！”雨秋平心里暗叫不妙。忽然，那個直沖他而來的武士一個猛子摔倒了地上，雨秋平雖然沒搞清楚為什么會發(fā)生這種事，但還是迅速地手起刀落，將刀狠狠地砍在了那個武士的背甲上。刀鋒沒入盔甲，浸入肉體的粘滯感讓雨秋平一瞬間有些惡心，沒有死透的武士努力地掙扎著，血順著傷口不斷飛濺出來，第一次砍人的雨秋平險些嘔吐出來。

　　忽然，不知什么時候坐在邊上的御前崎仲秀狠狠地一刀捅入那人的咽喉，武士吐了幾口血，就不再動彈了。雨秋平這才發(fā)現(xiàn)，那個武士的右側(cè)小腿下面，壓著一只腳，腳的主人，正是御前崎仲秀。

　　所以這家伙剛才坐下來絆了這個武士一腳！雨秋平朝著御前崎仲秀笑了笑，后者則一臉得意地對自己的下流招數(shù)表示滿意。

　　就在這幾個瞬間，越來越多的佐佐家武士和足輕涌上城頭?！肮郑『蟪?！”雨秋平匆忙招呼著查理帶著弓箭手退下城墻，和御前崎仲秀指揮著足輕們迎了上去肉搏。而兩側(cè)的吉崗勝政和小川佑冬壓力比較輕，也分出了幾個人趕來支援。

　　率先沖上城門的五個武士里，有一個已經(jīng)被雨秋平和御前崎仲秀殺死。但是另外的四個卻異常驍勇。由于大多數(shù)兩軍足輕拿著的都是長槍，在近距離的混戰(zhàn)時十分不利，而武士刀卻是極佳的亂戰(zhàn)武器，再加上那幾個武士武藝精湛，幾個回合里，居然就有五個今川家足輕被砍倒在地。他們在城頭開辟了一片不小的空間，后面源源不斷有足輕爬上城墻。

　　雨秋平和御前崎仲秀連忙向中間靠攏迎了上去，兩個人拿著武士刀合力攻擊一個武士，那個武士措手不及，被雨秋平砍中了胳膊，頓時鮮血直流地退了回去。然而，反應(yīng)過來的佐佐家足輕立刻向雨秋平等人發(fā)動反擊，把雨秋平和御前崎仲是逼得節(jié)節(jié)后退。身后的今川家足輕匆忙趕來幫忙，卻也只能在五米寬的城墻上保持僵持，無法收緊缺口阻止佐佐軍繼續(xù)登城。

　　而在中央城墻的另一邊，力量過人的吉崗勝政揮舞著太刀亂砍亂殺，招式大開大合毫不講究章法，卻在這狹小的空間里把和他對位的兩個武士打的落花流水?？拷鼔Χ獾哪莻€武士試圖和吉崗勝政對上一刀，卻直接被震得踉蹌著后退，一個猛子栽下了城墻。另一個武士獨木難支，吉崗勝政身后的足輕依靠著吉崗勝政個人的勇武打開了局面，將缺口不斷壓縮。雨秋平這邊的那兩個武士眼看后方不妙，一個分神，又被雨秋平砍中一刀。

　　“反擊！反擊！”吉崗勝政扯著大嗓門怒吼著，兩邊的今川家足輕打得熱血沸騰，眼看就要把佐佐軍全部趕下城樓，忽然又是一陣箭雨襲來，一時間好幾個人中箭受傷，雨秋平本人的肩膀上也被射了一箭。索性盔甲質(zhì)量好，沒有被射穿。然而，御前崎仲秀的小隊已經(jīng)不知不覺傷亡接近了三成，索性周圍兩邊都是友軍，不然部隊隨時都可能有崩潰的風(fēng)險。

　　雨秋平抽空掃了一眼城外，城門下的四十幾個織田家弓箭手不斷地向城上射擊，望臺上的弓箭手也在不斷地收割生命。剛才他們的目標(biāo)一直是今川家的弓箭兵和扔檑木滾石的足輕，所以雨秋平這些肉搏足輕還沒有感受到箭矢的威脅?？墒请S著前兩種人退出戰(zhàn)場，弓箭的火力立刻朝著雨秋平他們招呼過來。而今川家的弓箭隊，此刻剛剛退下城墻。城頭上，佐佐家登城的足輕不過十人左右，還都和今川軍混雜在一起，根本無法瞄準(zhǔn)射擊。但是城墻狹窄，能夠投入肉搏的足輕只有站在最前排的幾個人，后面大批大批的人都毫無意義地被箭矢射擊著。兩輪射擊下來，已經(jīng)中箭了將近十個人，還有十幾個人被羽箭擦傷。

　　“不行，不可以在西城城墻上白白被弓箭攻擊?！庇昵锲缴晕⑼顺鲎钋熬€，在后排大口大口喘著氣，心里快速盤算著應(yīng)對方案，“我們?nèi)松?，?jīng)不起消耗，這樣耗著太虧了?！?p>　　“到底該如何才能避免被這些弓箭手射擊？”雨秋平掃了一眼城墻下又打算射擊的弓箭手，“現(xiàn)在在城墻上，就是誰的人多，誰吃虧！因為投入戰(zhàn)斗的只有最前面的人，后面的人干看著還要被射擊。目標(biāo)大好瞄準(zhǔn)?。】椞锛胰松?，我們的弓箭手就無法射擊！現(xiàn)在我們就是在被以多打少！”

　　“有了！”雨秋平忽然想到了應(yīng)對方法，“那就讓織田家的人在城墻上更多不就好了！不就是我們以多打少了么！離開了西城城墻，他們的弓箭手也無法掩護射擊了??！”

　　陣地是死的，人是活的。如果一個陣地已經(jīng)無法給防守方帶來場面或者交換比上的優(yōu)勢，那么干嘛還要防守它？趕緊舍棄??！

　　撤退，到更好的陣地，形成局部優(yōu)勢！

　　“快！快！”雨秋平忽然扯著嗓子高喊道，“西城上的今川軍聽令，全部撤出西城墻！”

　　“勝政！那邊教給你了！守好城墻西南角！”雨秋平對著被隔開的吉崗勝政高喊了一聲，“仲秀！帶著你的人從樓梯上退下去，退到樓梯下端周圍防守！把他們堵在城墻上！”雨秋平又轉(zhuǎn)身對著御前崎仲秀下命令。御前崎仲秀立刻扯開嗓門，讓被隔開的原來的西城守衛(wèi)全部下城，雨秋平從跟著從北側(cè)的樓梯下城前，囑咐小川佑冬守好城墻的東北角，不要讓織田軍攻入北城城墻?？焖偃绯彼阃巳サ慕翊ㄜ娮尶椞镘娚涫忠幌伦訜o法瞄準(zhǔn)，倉促改變方向射出的羽箭沒能造成多大傷亡。

　　雨秋平退下城時，天野景德已經(jīng)率領(lǐng)著天守閣里的預(yù)備隊趕到了城下的樓梯位置，接應(yīng)了斷后的御前崎仲秀的部隊，一起在樓梯周圍一圈構(gòu)筑防線，阻礙佐佐軍進攻。

　　“湯普森！帶著你的人上天守閣！”雨秋平朝著天守閣邊上的弓箭手們喊道！

　　“準(zhǔn)備反擊！”雨秋平看到城墻上越來越多的佐佐軍開始追擊，嘴角微微一翹。

　　·

　　因為今川軍的撤退，佐佐軍在西城的登城變得毫無阻攔，很快，幾乎所有的佐佐軍士兵都登上了狹窄的城墻，在幾個云梯的周圍還出現(xiàn)了擁擠現(xiàn)象。望臺和西城城外的弓箭手一時間都失去了射擊的目標(biāo)，茫然不知所措地面面相覷。

　　“什么？這就贏了嗎？”在下面督戰(zhàn)的佐佐政次看到今川軍居然就這樣放棄了西城城墻，“士氣這么低落么！才打這么一會兒就撤退了？”

　　佐佐政次有些難以置信，他于是也登上一座云梯，打算親自到西城城墻上指揮。而在他身后，森家的戰(zhàn)兵也準(zhǔn)備開始登城了。

　　然而，佐佐政次登城卻十分不順利，在他前面的隊伍無論如何都沒有辦法移動。磨蹭了好半天，終于擠上了城墻。眼前的景象卻讓他詫異不已。原本以為今川家已經(jīng)放棄抵抗，接下來應(yīng)該是自己軍隊對敗軍的追擊。

　　然而，他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部隊被堵在西城城墻上，進退維谷。

　　西城城墻和南北兩座城墻聯(lián)結(jié)的地方，拐角非常狹窄，很難展開兵力。今川軍在南城和北城各自都有四十個人的左右在防守拐角，佐佐軍無論如何都難以攻入南城和北城城墻。而那些企圖順著西城樓梯殺下城，再殺入城中天守閣的足輕，則被樓梯前集結(jié)的福島安成和御前崎仲秀的小隊死死地攔住。有人想從樓梯中間直接跳下去，但立刻就被底下嚴(yán)陣以待的今川家足輕刺成篩子。兩軍足輕于是在樓梯中段位置，遠遠地拿著長槍互刺。

　　更為致命的是，無論是西城城墻，還是一南一北兩個下城墻的樓梯，此刻都暴露在天守閣三樓，今川家弓箭隊的視野之下。他們正不停地射擊，每一次齊射，都會射到五六個人。剛才今川軍面臨的窘境，此刻卻輪到他佐佐政次了。

　　佐佐政次看著部下一個一個倒下，卻遲遲難以打開局面，不由得雙目盡赤。在他背后，森家已經(jīng)開始登城，想要從西城上撤下去肯定會被堵住，付出更大傷亡。

　　他忽然想明白了這一切逆轉(zhuǎn)的原因。剛才在西城，是織田家兩百四十人打今川家一百多人，自然是織田家占盡優(yōu)勢。而今川軍放他的部隊登城后，此刻就是今川家兩百多人打他不到一百人的部隊了。

　　“我的武士呢！”佐佐政次火氣上頭，作為小豆坂七本槍之一，身上自然也有一股悍勇之氣。他一聲大喊，周圍幾個武藝高超，裝備精良的武士立刻聚集在他身邊。“跟我沖！沖到天守閣那里去！擴大我們的陣地！讓后面的部隊可以繼續(xù)登城！”

　　或者干脆直接殺散眼前的敵人。他在心中對自己說。這樣就可以控制城門，放森可成的部隊入城了。

　　說罷，他從刀鞘中抽出武士刀。高呼著就沖了出去，一路上推開樓梯上擋路的自己家足輕，一頭扎入今川軍陣中。身后的幾個武士立刻抱團跟了上去。今川軍足輕猝不及防，一下子被砍殺多人，防線被撕開了一個淺淺的口子，佐佐家足輕立刻開始跟上。御前崎仲秀所在的小隊一下子士氣低落到了谷底，足輕們節(jié)節(jié)敗退，無心抵抗，在遭受重挫后無奈崩潰，丟棄了手中的竹槍，向著天守閣這邊的友軍逃來。

　　眼看事情不妙，福島安成和御前崎仲秀抽刀在手，兩個人圍攻佐佐政次，才勉強擋住他的突進，但是另外幾個武士卻越戰(zhàn)越勇，砍殺著拿著長槍的今川家足輕。一旁的福島安成的部隊匆忙趕來接應(yīng)敗退的御前崎仲秀的隊伍，同時堵上缺口，防止兩側(cè)的佐佐家足輕殺下來控制城門。然而，只剩下福島安成一人的部隊，已經(jīng)漸漸抵擋不住。

　　“湯普森！把他干掉！”雨秋平看到佐佐政次沖的過于兇猛，情急之下，直接當(dāng)著兩軍的面高呼道。

　　話音未落，松弦聲就已經(jīng)在頭頂?shù)奶焓亻w響起。

　　“50步之內(nèi)，絕不會失手！”伴隨著查理的一聲低吼，凌厲的羽箭直直地射入佐佐政次的咽喉，正在沖鋒的佐佐政次被這強大的沖力直接頂?shù)叵蚝蟮谷?，嘴中噴出的鮮血幾乎有一人高。在地上掙扎了幾下后，不甘地圓睜著雙眼陣亡了。

　　身旁的武士們眼看家主陣亡，瞬間情緒崩潰，發(fā)了瘋一樣嚎叫著地撲向家主的尸體，就要把尸體往后拖回。福島安成和御前崎仲秀趕上一人一刀，就把兩個剛才久攻不下的武士給結(jié)果了。佐佐家依靠著家主的悍勇支撐起來的士氣完全崩潰，苦戰(zhàn)大半個時辰的他們早已傷亡接近三成，負責(zé)指揮督戰(zhàn)的武士們又都在前線，沒人能約束足輕們的行為。白白被弓箭射擊的足輕們再也無法忍受，扔下手中的竹槍就紛紛向城外逃去，彼此擁擠之間不少人被擠下樓梯和城墻。那幾個想要保護家主的武士在今川軍的群毆下也紛紛身亡。

　　“各部！轉(zhuǎn)入反擊！”雨秋平振臂一呼，還能戰(zhàn)斗的三支小隊都開始反攻眼前的佐佐軍，倉皇逃竄的佐佐軍一路被追著刺殺多人，擁擠在幾個云梯邊上你爭我搶，把同伴推開想要自己下云梯，卻沒人愿意回身迎戰(zhàn)。

　　森可成和瀧川一益沒想到剛才還順風(fēng)順?biāo)淖糇糗姽ド铣菈缶尤辉庥鰬K敗，匆忙指揮弓箭手往城頭射箭，掩護他們撤離。

　　“不要追！不要追上西城！上去是當(dāng)靶子！”雨秋平厲聲制止了小川佑冬和吉崗勝政的追擊，“待在你們的城墻上！讓弓箭手射擊就可以了！”

　　“可是大人！我們沖上去大不了被射死幾個人，但是可以砍死多么十幾個人呢！”吉崗勝政急得滿臉通紅，朝著城中央的雨秋平吼道，“快讓我們追擊啊！

　　“不行！”雨秋平策馬來到南側(cè)城墻，仰著脖子喊道，“我們的人數(shù)不足！經(jīng)不起消耗！反正這支部隊崩潰得幾天內(nèi)也無法再次進攻了，沒必要為了他們犧牲弟兄們的命！我還要盡可能多帶著幾個人回駿府呢！”

　　雨秋平的一席話，讓吉崗勝政一下子恍然大悟。今川軍于是放棄了追擊，只有弓箭手不斷的射擊著逃跑的佐佐軍。

　　申時二刻，所有織田軍撤離城墻，第二次進攻宣告失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