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追尋
“可以治?!蹦莻€津島大夫的老頭已經(jīng)白發(fā)蒼蒼,但是卻有一臉橫肉,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他看完親兵衛(wèi)的眼睛后,就反反復(fù)復(fù),只說了三個字,“可以治?!?p> “那請大夫快點開始治吧?!庇昵锲娇粗痪o不慢的樣子,不禁有些著急,“您也知道,這個病人拖不得的?!?p> “可以治?!苯驆u大夫還是那句話。
“醫(yī)生,您這是想表達什么?”查理眉頭一皺,不滿地用生硬的日語問道。
“錢呢。”津島大夫把手一攤,“五十貫,少一文都不行?!?p> 雨秋平和查理同時直直地瞪著他,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
“五十貫…”雨秋平咽了口唾沫。
“醫(yī)生,果然都是像女巫一樣的險惡的惡魔?!辈槔砗莺莸卦{咒道,“您明明清楚我們沒有這么多錢的?!?p> “就是這么多,不給算了?!苯驆u大夫手一揮,“小七,送病人們出去?!?p> “你!”眼看查理就要發(fā)作,親兵衛(wèi)匆忙拉住了他,又看向了雨秋平。
“雨秋大人,還是算了吧…”他低聲說道,“太貴了,我這條賤命不值這么多錢?!?p> “不是賤命,每個生命來到這世上都是來之不易的,”雨秋平忽然轉(zhuǎn)過身,雙手摁在他的肩膀上,直視著親兵衛(wèi)的雙眼?!拔掖饝?yīng)過你,讓你好好活下去的。我雨秋平一向說到做到。”
“雨秋大人…”親兵衛(wèi)覺得,自己已經(jīng)把十幾年沒有流的眼淚,都流完了。但是眼前這位善良的少年,讓他如何不感動。
能為一個幾個時辰前還素不相識的陌生人,做到這種地步么?
“大夫,你在這里等我,我去籌錢?!庇昵锲降吐曊f道,“湯普森,跟我來,我們?nèi)フ页饶喂咏桢X?!?p> “快一點啊,這個眼睛正在急劇惡化,膿水太多了,”那個津島大夫也不知道是好心還是故意說風涼話,“今晚籌不到錢就不用籌了,直接買棺材吧?!?p> ·
雨秋平和查理一路狂奔到朝比奈家門口,瘋狂敲門后卻被告知朝比奈泰亨還是沒有回來。雨秋平忽然想起朝比奈泰朝說要親自感謝自己,就想求見朝比奈泰朝。卻被再次告知朝比奈泰朝也趕去了遠江。無奈之下,雨秋平說自己是朝比奈泰亨的義弟,哀求府內(nèi)的人能夠給自己一點錢,可是那幾個府內(nèi)的人卻都不是認識雨秋平,特別是他身邊還跟著一個洋人。就把他當成騙子一樣趕走了。
雨秋平無奈之下,只好找到平時自己幫忙算過賬的商家提出借錢。可是已經(jīng)到了酉時四刻,那些認識自己的老板和掌柜都已經(jīng)回城外去了,店內(nèi)的伙計根本無權(quán)拿錢。
走投無路的雨秋平站在駿府城的大街上,茫然不知所措。難道又要看著一條人命在自己面前眼睜睜溜走了么?酉時六刻城門就要關(guān)了,再不出去就來不及了。
多么好的親兵衛(wèi)啊,即使當了乞丐也不失去尊嚴。承受了那么多人的嫌棄和侮辱,卻依然能那樣善良地對待每一個人。
難道眼睜睜地看著他去死么?
他怎么就沒有我當時當乞丐的時候命好呢?
我當乞丐的時候…
雨秋平忽然腦中一閃,機械性地從懷里掏出了那個佩戴了十幾年的紅葉掛墜。
“那個…不是大人的傳家寶么?!辈槔磔p聲詢問道。
“能值50貫的對吧?!庇昵锲桨参啃缘貙ψ约赫f著,就向城內(nèi)的那家當鋪跑去。
萬幸的是,當鋪老板還沒有關(guān)門,正哈氣連天得坐在柜臺后面。
“老板,我要典當這個掛墜,”雨秋平指了指自己脖子上掛著的紅葉掛墜,“您看能有多少錢?”
老板先是漫不經(jīng)心地看了一眼那個紅葉,然后眼睛忽然就直了,一下子精神都來了,猛地坐直了身子。隨后,他又忽然恢復(fù)了剛才那副沒精打采的模樣,假裝隨口地一問,“小伙子,看你這么急,是要干什么???”
“急著救人!老板!請務(wù)必快一點!”雨秋平急的都快把鏈子扯斷了,“您看這個多少錢?”
聽到雨秋平急著救人的老板心下一喜,裝出很不耐煩的樣子打量了一下那個掛墜,“嗯…30貫差不多了吧?”說完這句話,老板心里也很虛。這掛墜用上好的紅寶石打造,沒有一點雜質(zhì),刀工精致,晶瑩剔透,上千貫都不一定買的下來。他打算這個少年稍微一還嘴,就借口沒看清楚東西,把價格上漲到500貫。
“這么少!”雨秋平忽然感覺無比失望,“老板,我真的急著救人,您行行好行嗎?給我50貫吧?!?p> “50貫!”老板被雨秋平的傻給嚇了一跳,雨秋平卻誤以為老板認為他滿天抬價,繼續(xù)哀求道,“老板!求求你了!津島大夫開的價格就是50貫?。≡俨怀龀浅情T要關(guān)了!”
“好好好,那就50貫吧,”老板心里樂開了花,但是還是裝出一副不情愿的樣子遞給了雨秋平50貫。雨秋平轉(zhuǎn)身跑開后,他就拿著掛墜,對著夕陽,愛不釋手地打量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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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秋平帶著錢搶在城門關(guān)門前沖了出去,交到了津島大夫那里。他回去時,眼病突然發(fā)作的親兵衛(wèi)已經(jīng)疼的滿頭大汗。
“行了,你們出去吧?!苯驆u大夫隨手把錢袋子往邊上一扔,揮了揮手,“我來開刀了。你們放心,錢給了,人一定能救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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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秋平和查理老老實實地等在外面。查理因為半天的奔波勞累已經(jīng)靠在柱子上睡著了。雨秋平卻是夜不能寐,無時無刻不掛念著手術(shù)的進程,在門外來回徘徊。
會沒事的。
他輕聲不斷地嘀咕著。
那么好的少年,一定不會出事情的。
我答應(yīng)他好好活下去,老天爺看在我從來沒有食言的份上,也保佑他好好活下去吧。
雨秋平忽然有些詫異,自己為何會如此關(guān)心一個陌生人。
或許是因為,他很像自己。
又或許是。自己本身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只要是人,都會對他人,懷有大叔說的惻隱之心吧。不忍心,看著一個生命就這樣離去。
到底為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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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東方泛起魚肚白時,津島大夫出來告訴雨秋平,親兵衛(wèi)已經(jīng)沒事了。
雨秋平激動地沖了進去,津島大夫則從邊門離開了。查理打了哈欠,也走了進去。
進到屋內(nèi),一股消毒草藥的味道格外濃重,卻也讓雨秋平安下了心。
親兵衛(wèi)正躺在一張墊高了的榻榻米上,右眼的位置被綁上了一個白色的紗布。晨光透過窗戶紙浸入室內(nèi),給室內(nèi)染上了一層若有若無的光輝。
雨秋平來到他的身邊,還沒等說話,倒是親兵衛(wèi)先顫抖著問道。
“大人…”他的聲音很虛弱,“您從哪里…籌到錢的?”
“沒事啦…我…”雨秋平正猶豫著如何找借口,耿直的查理卻直接說道,“先生把他的傳家寶當了?!闭f罷,他又打了個哈欠,晃晃悠悠地走到門口,看了眼雨秋平和親兵衛(wèi),又靠在了門柱上。
“大人…我…”親兵衛(wèi)的淚水一下子又流了出來,“小人我為什么…值得大人這樣對我?”
雨秋平愣了愣,溫柔地笑了。
“因為你已經(jīng)降生在這個世界上了啊,”雨秋平理所當然地回答道。
忽然,他明白了自己剛才困擾問題的答案,“每一個降生在這個世界上的人,都擁有了無比寶貴的生命。生命只有一次,不能重來,死了就什么都沒有了?!?p> “什么金錢啊,地位啊,權(quán)利啊,傳家寶啊,和生命放在一起,孰輕孰重,一稱便知?!彼Φ?,“能救一個活生生的人,我怎么會舍不得我的傳家寶呢??吹揭粋€人,因為自己保住了生命,”雨秋平臉上的笑容忽然變得很溫柔,“那是一種覺得,對得起自己活一回的感覺啊?!?p> “而且,我答應(yīng)了你,讓你好好的活下去。我雨秋平,說到做到?!?p> “所以,你要好好地活下去!堅強地活下去!不能讓我食言。去享受自己的生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去成為自己想成為的人?!?p> “您是了不起的騎士?!辈槔砝洳欢〉夭辶司湓挕?p> “大人…您真的很好?!庇H兵衛(wèi)嗚咽著說道,“小人流浪十年,見慣了世間冷暖,本以為,在這個亂世,已經(jīng)沒有什么好人了。直到了我遇見了您?!?p> “咳咳…”沒說幾句話,親兵衛(wèi)就劇烈地咳嗽起來。
“你剛剛動過刀,別說話了,好好休息?!庇昵锲蕉诘?。
“不,大人,請聽小人說完?!庇H兵衛(wèi)掙扎著微微側(cè)身,用僅剩的一只含淚的眼睛,凝視著雨秋平。
天逐漸亮了起來,查理起身,打開了窗戶。
陣陣涼風吹來,吹滅了桌上放著的蠟燭。屋內(nèi)一下子變得有些漆黑。而晨光立刻隨之而來,用光明填補了屋內(nèi)的黑暗,給親兵衛(wèi)鍍上了一層朝霞般虔誠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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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天奪走了我一只眼睛,卻又賞給了我十年,讓我有幸遇見大人。這實在是我人生中,最幸運的事情了?!彼χ瑓s流著淚
“大人您是這么善良,這么好,小人真的無以為報?!睖I水在晨光下,也是那樣耀眼。
“大人您說,小人要成為自己想成為的人。”親兵衛(wèi)無比自豪地笑了一下,“我想成為大人這樣的人,和大人生活在同樣的朝霞下,呼吸一樣的空氣?!?p> “變成一個善良的人,變成一個說到做到的人,變成一個永遠要努力活下去的人。”
“我會用我這僅剩的眼睛,替大人看清前行的路。”
他努力一起身,在榻榻米上,不顧雨秋平的阻撓,恭敬地忍著劇烈的疼痛,行了一個大禮。
背后的窗戶外,一輪朝陽正緩緩升起。因為親兵衛(wèi)的俯身,被擋住的陽光照入室內(nèi),將原本在陰影中的雨秋平的臉頰照亮,有些疲憊,卻有滿是欣慰。
親兵衛(wèi)回顧自己不長的十幾年的生活,盡是漫長的黑暗。直到遇見了這位大人。只有短短的幾個時辰,卻讓此刻微微抬起頭,注視著雨秋平臉頰的親兵衛(wèi),看到了光明。
就像那升起的朝陽一樣。
“小人的這條命,是大人給的,”親兵衛(wèi)重重叩首,“我這一生,也只剩下報答大人,這一件事情?!?p> “大人,此生今世,我親兵衛(wèi)定不相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