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村莊

　　6月14日下午，吃完午飯的朝比奈泰亨再次匆匆啟程，向著東北的沓掛城前進(jìn)。雨秋平在離開知立城前登上了知立城的北門。北門因為年久失修已經(jīng)塌陷了一半，周圍的城下町的百姓甚至有些把貨物放到了北門上來。日本并不是所有的城市都像中國的城市那樣有門樓，這個坍塌的北門就沒有。

　　于是他只能站在北門的墻垛上，踮起腳，才能越過城中心的天守閣，勉強眺望一眼城南的兵營。

　　忽然，他的臉上閃過一抹喜悅，雙眼也隨之明亮起來。只見在兵營中心的那個宿舍房頂上，幾十個人正用疊羅漢的姿勢把一個人送到高度能夠看到北城門的地方。作為奴隸，他們沒有資格去送行，只能用這種方式目送雨秋平離開。雨秋平定睛一看，站在羅漢堆頂上的正是御前崎仲秀，后者看到雨秋平后興奮地?fù)]了揮手，然后又對著底下的人喊了幾句話。

　　然而，還沒來得及雨秋平向他們揮手道別，底下的羅漢堆似乎就因為騷動而逐漸搖晃起來，一晃就把御前崎仲秀給晃地從羅漢堆上給晃得掉了下來。逗得雨秋平直樂。

　　“小子，笑什么呢！走了呀！”已經(jīng)走到城門口的朝比奈泰亨朝著雨秋平喊道。雨秋平朝那邊遠(yuǎn)遠(yuǎn)地又揮了揮手，然后就上馬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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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太陽已經(jīng)迫近西山后，一行人趕到了沓掛城下。沓掛城的守將是今川家家老鵜殿長照，朝比奈泰亨提起來就是一皺眉頭。

　　“怎么了？大哥，莫非又是岡部家那邊的人么？”坐在朝比奈泰亨身后的雨秋平問道。

　　“那倒不是，鵜殿大人他…”朝比奈泰亨撓了撓頭發(fā)，“有點難搞?！?p>　　“你居然稱呼他為大人？”雨秋平詫異地瞪大了眼，“你管比你大的不是都叫做叔叔的么？”

　　“額…”朝比奈泰亨尷尬地?fù)u了搖頭，“這位大人非?！浅２幌矚g…不喜歡和他人打交道，整天都是那副死人臉，和人說話一般不會超過三句，每句話一般不會超過十個字。無論是岡部家還是朝比奈家，他都沒有任何聯(lián)系。就一門心思埋在公務(wù)上?！?p>　　“這么夸張！”雨秋平笑了出來，“那你還敢往沓掛城跑?！?p>　　“額，他也不是很喜歡管閑事。”朝比奈泰亨解釋道，“沓掛城最近似乎沒什么戰(zhàn)事，不算是前線。我過來也沒違反什么規(guī)定，估計他不會理睬我?！?p>　　·

　　正如朝比奈泰亨所料，一行人到來后，鵜殿長照只是出于對朝比奈家的尊重，禮節(jié)性的說了聲“歡迎”，連設(shè)宴都沒有設(shè)就繼續(xù)去巡查軍營了，讓朝比奈泰亨等人自行安排。朝比奈泰亨一改平時飛揚跋扈的作風(fēng)，非常低調(diào)地選擇了沓掛城外城下町里的一家驛站，很明顯不想觸鵜殿長照的霉頭。

　　“第二天一早，我們就去桶狹間那邊逛逛?！背饶翁┖嗾d高采烈地和眾人圍在桌子旁邊介紹自己的計劃，手舞足蹈地指著鋪在桌子上的軍事地圖，“如果條件允許，就在往鳴海城那邊看看…”

　　正當(dāng)他們聊得開心時，一個背上插著二引兩家紋靠旗的今川家士兵卻突然進(jìn)來了。

　　“各位大人，叨擾了，在下奉鵜殿大人之命而來?！蹦莻€士兵行禮后，面向朝比奈泰亨又鞠了一躬，“我家大人說，如果朝比奈公子還想繼續(xù)前往鳴海城和大高城的話，最好還是算了?！?p>　　“這是為何？這兩個城雖然在尾張境內(nèi)，但都是我們今川家控制的啊?！背饶翁┖嗖唤獾貑柕?。

　　“織田家在不久前出兵短暫包圍了鳴海城和大高城，并且在鳴海城下修筑了丹下砦，善照寺砦和中島砦。在大高城下修筑了鷲津砦和丸根砦。用這五個小砦封鎖了兩城的糧道?，F(xiàn)在護(hù)送糧草進(jìn)城都需要軍隊護(hù)送，周圍也有不少織田軍出沒，還是請大人小心為妙?！笔勘Ь吹卣f完了這些話后，又向朝比奈泰亨問道，“大人還有什么吩咐么？”

　　“沒有了，你回去就和你家大人說，本公子知道了，多謝。”說罷，就掃興地?fù)]手打發(fā)他離開了。

　　“那要不我們…別去鳴海了？”雨秋平試探性地建議道。

　　“去啊，為啥不去，遠(yuǎn)遠(yuǎn)地看看總行吧？”朝比奈泰亨不滿地一揮手，“怎么了，害怕了不成？”

　　“那邊可是有織田家的部隊啊，”雨秋平一想到織田家那如云的猛將就不禁有些發(fā)慌，“遇上了怎么辦？”

　　“遇上了也無所謂，”朝比奈泰亨不屑一顧地哼了一聲，“我們十幾個騎兵，尋常足輕根本追不上。想抓住我們織田家至少要派出幾十個騎兵吧。他們?nèi)疑舷鹿烙嬀鸵话俣囹T兵吧，怎么可能為了抓我們就派出四分之一？其他地方不留騎兵偵查了么？”朝比奈泰亨越說越覺得自己有道理，“就算遇上十幾個騎兵，憑著本公子的本事，也沒什么打不過的！”

　　“就是，公子說得好！”“我們害怕那些尾張佬不成？”另外幾個武士隨從聞言紛紛喊好，只有雨秋平和近藤康莊面露憂色。

　　“但是我不會騎馬啊，”雨秋平有些害怕地說道，“到時候跑不掉怎么辦??？”

　　“你小子，怎么這么害怕危險??？太慫了吧！”朝比奈泰亨瞪了他一眼，“算了算了，不會騎馬確實挺麻煩，那到時候你和康莊就在桶狹間那里找個村子留下來等我們吧，我們回來的時候再帶你們走。”他隨手把地圖卷了起來揣在懷里。看到他對重要東西這么隨便，雨秋平很慶幸自己沒有把那寫滿地址的紙張交給他保管，而是自己放在了沓掛城的驛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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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清晨，剛剛用過早飯，朝比奈泰亨一行人就急匆匆地策馬離開了沓掛城。一行人在桶狹間附近的一個小村莊里把雨秋平和近藤康莊扔下后，就又再次奔向鳴海城方向。雨秋平千叮嚀萬囑咐朝比奈泰亨小心一點，但是后者顯然沒有放在心上。

　　雨秋平和近藤康莊就在一家農(nóng)戶家里暫住一會兒。熱心的女主人為兩人做了一段還算豐盛的午飯。有幾碗小米飯，還有兩條醬黃瓜。這對于一個普通農(nóng)家來說，已經(jīng)是十分不容易了。雨秋平愧疚之下，想多給女主人一點錢，那個女主人卻死活不肯接受。

　　農(nóng)戶一家在尾張這里居住了有好幾代了，家里出了女主人和男主人外，還有兩個小姑娘。一個五歲，一個七歲，女主人今年已經(jīng)二十六了，雖然不能算是漂亮，但是雨秋平總覺得，她比駿府城里那些涂抹著厚厚胭脂粉，病懨懨，穿得花枝招展的豪門女子看著舒服。

　　“誒，連年打仗，也不知道什么是個頭，”女主人一邊看著兩個孩子吃著小米飯，一邊抱怨著，“這里已經(jīng)打了幾十年了啊，年年來抓壯丁，收租子，還讓不讓人活啊?！?p>　　“諾，幾位大人看啊，”女主人指了指窗外那片已經(jīng)荒蕪大半的水田，“本來那里，是俺們村幾十戶人家一起耕種的地方。結(jié)果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逃了二十幾戶人家了，只剩下俺們幾家人還在這里耕作了。”

　　“大家為什么要背井離鄉(xiāng)??？都逃去哪里了？”雨秋平疑惑的問道。

　　“誒，別提了，估計都往三河內(nèi)地那里逃了吧。但是內(nèi)地日子也不好過啊?！迸魅顺蠲伎嗄樀匕橇丝陲垼案舯谌伤麄兗?，本來就只有三個男孩子，都被織田家抓丁抓走了，家里就剩個老婆婆帶著兩個兒媳。后來三個男孩子都戰(zhàn)死了，老婆婆就帶兩個兒媳和一個孫子跑了?！?p>　　“俺的公公當(dāng)年也是被今川家抓去當(dāng)壯丁，也就一去沒回啊。幸好俺老公右腿有些殘疾，那織田家和今川家的兵老爺們看不上，才放過咱們一條路。”

　　所謂抓壯丁，就是某家的軍隊出兵時，負(fù)責(zé)搬運糧草等后勤工作的足輕不夠，就隨意從路過的領(lǐng)地里抓男人走。這種情況在織田家這樣的小勢力尤為普遍。本來占據(jù)了三十多萬石領(lǐng)土的織田家，可以從領(lǐng)地上按照兵役動員出九千多足輕，其中六千負(fù)責(zé)輜重。但是織田家連續(xù)幾十年的征戰(zhàn)讓成年男子嚴(yán)重不足，為了維持三千戰(zhàn)兵的數(shù)量，不得不臨時從邊界的村落里拉壯丁。

　　“這每年，大半的收成都被收稅收走了。現(xiàn)在今川家還好點，以前織田家收的租子可不是一般的重啊?！迸魅擞质菄@了口氣，“日子不好過啊，都幾年沒給孩子添件新衣裳了。老二可以穿老大剩下的，可是俺的大女兒穿的可都是小一號的衣服啊?！?p>　　“沒事的，好日子會來的，”雨秋平出言安慰道，同時悄悄給小女孩手里塞了幾文銅錢，對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等今川家打下了尾張，這里就不會再有戰(zhàn)亂了?！?p>　　“謝謝這位大人了，”對未來的美好憧憬讓女主人笑著說道，“請多吃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