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皇后一行人盛妝行來,行了個禮。
其中一個良人說:“自與蘇墨姑娘清河殿相別,才是幾個秋暮,忽已又冬深,今日再一見,竟不知姑娘已經位高至此?!鳖H有諷刺意味。
宮人無人不傳陛下金屋藏嬌,把我好生藏在宏易殿,不與外界相見。
這些話我在宏易殿自然是聽不見的,可宮中如此大,總有幾句閑話順著風進我耳中。
“你與本宮一行人同去否?前日輕良人來約本宮,同去行船。一路來,本宮見寒威乍開,積雪漸起,良辰瑞景?!被屎笱?。
她似乎有意在眾人面前護著我,我不知她是做戲還是真心,就算雨師乘歌告訴了她我是即墨驕,此刻她也應該防著我。
她們一行人早在西岸相候,眾人早到燕湖邊。
衛(wèi)良人道:“那邊有人泊舟過來。”
原來是輕娘娘。
輕良人才下舟來,即遇皇后等人,向前稽首行禮已畢,衛(wèi)良人熱切問道:“你來了,湖中雪景好么?”
她道:“絕勝云天山水,上下一白?!?p> 衛(wèi)良人笑接,“那臣妾等人,也和皇后娘娘擁毳衣爐火,看一回雪景?!?p> 皇后娘娘道:“且喜良渚城今年雪大,明年必是個吉年。此時早朝初散了,咱們玩一圈且住,再從宏易殿路過,給陛下請個安。”
眾人道是。
我見雪被上驚起幾只寒鴉,往悠悠的林子里飛去了。
她既請我去,看樣子是有話同我細說,我不去,她也會來找我下一次,既然要說,那就聽聽她要說些什么鳥話。
幾個宮妃聚在船頭看水下半是薄冰半是清水間的魚兒,紛紛揚揚的雪花又落下了。
我們停在湖心的一個小亭子邊,等宮人們都下了船,皇后娘娘問我要不要同她再去行船片刻。
衛(wèi)良人阻攔道:“娘娘,萬不可和她同去,不若讓臣妾陪同?!?p> 這幾個小姑娘看樣子是怕極了我給即墨緲使手段,說實話,她們護著即墨緲的樣子,和我從前莫名相似。得人心者得后宮,即墨緲在宮里的位置算是無人可撼動了。
“聽聞今年下雪,百第等城受凍,陛下?lián)芰丝钊ベc災,可被那些官一層層剝下,到了災民手里,連買一塊木炭的錢都不夠?!蹦锬镎f。
我偶有耳聞,“陛下如何處置那些人?”
“把貪官的皮扒了,給凍死的人家糊窗戶?!彼r紅的指甲輕輕扣動湯婆子,發(fā)出刺耳的劃響。
他能不眨眼地把行刺之人的頭顱割下,放在碟子中供眾人觀看,做出這樣的事,我并不覺得奇怪。
我何曾真正了解宇文仲弘?
“你說,博端格這樣做對不對?”
“什么?把人皮剝下嗎?”
“我知道,你不能理解他。”
我確實不能。
“他要用最快的速度收復七國,就必須用非常之手段,可他也是個仁慈的君王,我相信等天下歸服,他會成為一個仁君?!?p> “一個心狠手辣的仁君?”我反問。
“這是亂世,亂世中君王須得心狠,博端格會成為天下唯一的王,我相信他,而且除了他,沒人可以做到?!?p> “你未免對他太過自信?!?p> “不是我對他盲目自信,而是你沒有看透東胡人的真面目。他們是一群狼,縱橫馳騁草原,亂世間謀一方之地,伺機而動,企奪天下,如今狼已占據(jù)七國,能否拿下北齊和雕題,不過是早一天晚一天而已?!?p> 我道,“東胡人是狼沒錯,可我們南魏即墨氏是真鳳者,生來尊貴,翱翔四海之內,鳳鳥來儀,天下適至?!?p> “你如今還說這些話不覺可笑嗎?即墨一族,早已不是南魏的主人。”
“是你同他們一起背叛了南魏,背叛了我們的族人?!蔽逸p蔑道。
“如你所說,你和即墨護才是即墨一族的叛徒。”
“胡說!我哥哥為即墨和南魏戰(zhàn)斗到最后一刻,他為南魏戰(zhàn)死?!?p> “哦,誰知道呢?”她道。
我一時沒有聽懂她的話音,正要再問她,她卻道,“你說,這場雪能不能讓我和陛下,在來往風塵中共白頭?”
“即墨緲,你不覺你才可笑可悲嗎?”
“從何談起?”
“在你不知道我是即墨驕的那些時候,你勸著我守在陛下身邊,可現(xiàn)在你知道了,又念著和陛下共白首?”
“從前你是蘇墨哈雅,一個草原上的野丫頭,我不認為陛下對你的感情能始終如一,因此也不認為你能危及本宮的地位,可你不是蘇墨哈雅,你是即墨驕,我不會把宇文仲弘拱手想讓給即墨驕?!?p> “你怕即墨驕?”我笑問。
“不,與其說是怕,還不如說是不甘心,你自私且短視,心中只有小家而沒有天下,這樣的即墨驕配不上宇文仲弘?!?p> “琉璃翁主即墨緲是尊貴,尊貴得已經成了南魏后宮之主,誰人見你都得尊一句皇后娘娘??墒牵阌泻笪唬由夏阍俾斆?、再忍讓、再賢淑大方又如何?連一個男人的心都留不住?!?p> “放肆!本宮是陛下唯一的妻子!”
“可你跪在他面前向他哭泣時,他可曾為你拭去淚水,可曾心疼你放下自尊?”
她不言語。
我替她說,“但是你還是很幸運的,我們少年時期人生中出現(xiàn)的最好的兩個男子,你都已經擁有了,你已經足夠了不起。”
“驕驕,離開他吧,我求你了?!?p> “你以什么身份對我說這樣的話?”
“南魏皇后?!?p> “荒唐?!蔽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