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聞言,眼半寐的將武知蹊看著。
她蹲在水里,是酒是水混雜著反了粼粼波光,將小臉映襯的很是柔和,發(fā)絲貼在臉側(cè)正滴淌著水,鳳冠歪斜的垂在腦袋上,金色的流蘇綴飾在額前晃,撒了星點斑駁微影,大紅色的嫁衣已經(jīng)沒有了原來該有的端莊,裙擺被她揉了半邊抱在懷里,另外一半拖上了污泥,大袖更是沒了一只,暴露在空氣中的手臂雖細卻瞧著有力量。
他聽見武知蹊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又訓斥說,“同你無甚關(guān)系,作何給你燒紙?謝昀,你記清楚我剛才說的話了嗎?”
“死了哪里還會在乎什么紙錢,就算是孤魂野鬼,也來去飄蕩的自在?!敝x昀偏要這樣講。
“陰司,死了都歸陰司管,留在人間的孤魂野鬼最終都不會有好下場,他們很多是生前枉死或者意外,留念人世只說明人世好,所以不必羨鬼,也沒得自在?!彼龔埧诰徒o謝昀一個說法,他卻閉嘴了,安靜的有些意外,就那樣坐著,靠著,沉寂著。
“沒留戀了嗎?”半晌后,她先開的口。
武知蹊難以置信,她蹲在謝昀的面前質(zhì)問:“在亂葬崗的時候,你試圖問一具尸體什么答案,你找到了嗎?得知了嗎?”
聽見這個,他唇終于不再那樣冷漠的虛假的彎著弧度,抬眼看著武知蹊,她目光堅毅,不停的說:“他們都說你以前是個很好的人,謝昀,你現(xiàn)在像一具尚存呼吸的尸體,你要清醒,才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p> “你在教我做人?”聽到個巨大的笑話一般,謝昀大笑起來,伸手指了院子里淌了一地的酒水,還有那些數(shù)不清楚的碎瓦罐,“快五年了,他們都知道這是我自己的選擇,你才認識我?guī)滋欤磕阌钟惺裁蠢碛烧f我不夠清醒?”
武知蹊沉默,慢慢辯解:“他們似乎都沒看過臨城之外的你,也沒有人在這樣破碎的夜里跟你說話。不過也是,誰都不認識你,認識你的只有你自己?!?p> “不過一條命,他們要,我給就是了?!彼f這句話的時候,緊緊的看著武知蹊,眼神里有些期許、壓抑還有不得不樹起的狠戾。
“萬事可量,唯命不可?!蔽渲栊睦锖鋈缓芏潞芏?,她有那樣一瞬聽見謝昀的頹喪放棄,看起來似乎很是輕松。于是又堅定地重復:“你撒謊,你根本不想死?!?p> “我在聽天由命,遇見什么事情碰到什么劫數(shù)都是注定好的,各安天命罷。”謝昀繼續(xù)盯著她。
她咬了咬唇,毫不畏懼的回望過去,四目坦蕩相對,知蹊道:“我最不服的一句話,就是各安天命?!?p> 謝昀又笑了,笑的放肆又輕狂,他仰面倒了下去閉上眼睛,曾幾何時,自己也是這樣想的?多久之前了?
在他暈過去的后半夜,武知蹊攏著長長的裙擺,在院子里坐著,就在他的對面,整個人都很冷,她卻一點都不想進屋子里,對著沒了知覺的謝昀,自言自語地念啊念,“天命不公,若真順應著,我十年前就該有墳冢了。但愿騰格里也庇佑庇佑你,往后日子好過些?!?p> 她看不懂謝昀,又似乎可以明白一些,只瞧見他很糾結(jié)很痛苦,遠沒有白日里那樣的風光和驕傲。
武知蹊在想,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謝昀?臨城外的還是臨城里的,白日乖戾的,或是夜間頹喪又清醒的?
愈濃的夜空,厚云重重,月輝很微弱,沒有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