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學典禮并不復雜,待老人慰問離去后,政教司的人便著手逐條安排了所有的新生事項。
而他也將心思從那人身上收回,現(xiàn)在還不能打草驚蛇。
學舍與教院均在后山,繞過深淵不久便到,與幼學不同的是,除了十流九家輪值講學外,所有養(yǎng)氣期的學子,每百人還有一名金丹境教師,負責這百人的整體科目以及燃穴開脈的修行。
至于如何選人分班,不夜并未在意,而相比于眾人想要知道哪位金丹強者會是自己的掌班,他更想知道這白衣青衫方頭履的學士服能否不穿,但看著政教司那群溫和面容下隱藏的嚴肅,不夜還是取消掉了自己的打算。
而后不久,學宮的規(guī)章制度在教司主教的講述下,尤其是其重點強調(diào)的那幾例中,不夜更加知道了這件事的不可能,而此時他的手中也多了一份入學手冊,當然還有附于后面的學宮地圖。
地圖上稷下山分為前山和后山,前山是考核大殿和外院的所在地,后山則是內(nèi)院,不過內(nèi)院中又分了小學和大學,整體呈階梯狀逐步向上。
不看具體介紹,光看小學教院旁那密密麻麻的注解,不夜也知道這怕是他們以后主要待的地方了。
典禮持續(xù)半日有余,當不夜按圖找到羽鼬等人之時,已是辰時剛過,尚在遠方,便見一道倩影直撲而來將他納入懷中,很是用力又很是小心。
少女早已遺失了往日的妝容,淡雅的體香更是混雜著微汗,香肩輕顫,淚雨成絲,盡管她知道在這里不會發(fā)生意外,她更知道他不會有事,但她依然擔心,依然放心不下。
算起來也有五日了,上一次他和她分開這么久是什么時候,久到不夜已經(jīng)忘記,久到他現(xiàn)在也很想她。
車隊自山腳出發(fā),繞山盤行,羽鼬則帶著文書提前趕往學舍,辦理一應(yīng)的手續(xù)。
不夜躺在初姬的懷里靜靜入睡,任由少女輕撫拍打,哼著兒時歌謠,一如往晝那般,盡管他在考核時已經(jīng)睡了很久,盡管他沒有絲毫困意,但他依舊一副安然入睡的表情。
直到感覺少女動作漸緩,聲音微聞,不夜暗自掐訣,一陣靈氣波動輕掃而過,少女徹底睡去,不夜起身緩緩將少女放在軟塌之上,脫了鞋襪蓋上薄被。
星眸瓊鼻本是分外好看,可如今發(fā)髻凌亂,面容憔悴,絲毫沒有了愛做惡作劇時的活力。
不夜伸手收攏初姬散亂的青絲,看著她沉睡的臉龐,良久之后才起身離去。
他今晝歲輪為五,而少女也是在這個歲輪進入他的家里,從那時起便開始準備照顧尚未出生的他,直到‘她’在他三歲之時離去,不夜的身邊就只有她了。
家很大很大,族也很大很大,目光的聚集自然也很多很多,可他無比厭惡,甚至憎恨。
但他依然來到了漢洲,來到了這里,不僅是為了他們的目的,更是因為這里是‘她’曾經(jīng)生活過的地方。
天干侍衛(wèi)、地支侍從,便是他從那間院子里帶出來的,也是‘她’留給他為數(shù)不多的。
初姬掌管地支侍從,有四女共同協(xié)助,其中抱琴主起居,司棋主女工,侍書主文房,入畫主飲食,其下再配三人,又有伙房四人,車馬四人,共計二十四人。
羽鼬掌天干,聿修協(xié)助,但聿修向來做的極好,羽鼬便一心跟隨在不夜身邊做起了學侍。
如今已經(jīng)入院,便是完成了族中的交代,至于做到何種程度,又和他有什么關(guān)系,他想做的就只有殺了圣山中的那個人,從兩晝前他就只有這一個心思,只是他的修為太低了,低到連那人的背影都看不見。
或者說,那人高到讓任何人,甚至是神都無法生出反抗的念頭,高到他甚至一絲一毫的心思都不能表現(xiàn)出來,因為有人會擔心,有人會替那人做出決定,他不想再失去親人了。
……
稷下東峰有一橫崖壁立而起,瀉出百丈泉。
泉水洗青壁,飛珠散紫煙,渺渺天上音,奔流青龍?zhí)丁?p> 羽鼬申請的學舍便在這里,譚水三千頃,有青龍曾居其中故稱青龍?zhí)?,位于甲子區(qū)。
當車隊再次駐停之時,初姬也蘇醒過來,匆匆洗漱完后,惱羞地瞪了眾人一眼。
莊園臨水而居,青石筑底木棟畫廊,曲水藤蔓穿梭其中,峰崖懸臺之處更是寬闊無垠,于臺上展目而望見萬千群山云氣繚繞,層巒疊嶂。
青龍?zhí)兜恼翰欢?,也都零散,所以此時無人叨擾歡迎,不夜也是落得耳根清凈,初姬安排仆從打掃院落,而聿修則率領(lǐng)侍衛(wèi)巡查周邊檢查設(shè)備是否完善。
讓人率先收拾出一間干凈的房間后,不夜命侍衛(wèi)將特定的幾件大箱子搬了進去,而后讓其守在門外,與羽鼬一同進了房間。
白晝雖不會有天黑,但房門緊閉后,仍是需要開啟照明法陣,法陣嵌于屋頂橫梁下方,激活的瞬間室內(nèi)便恍若白晝,比之尋常的球形照明高出不止一籌,更何況比之那還需要添油的油盞燈。
不夜雙手結(jié)印將箱子啟封,拿出里面透明的管狀琉璃放在羽鼬擺好的鐵架上,琉璃上標有刻度,其有大有小,有直有圓,若有大學或者太學學士在此必然會覺得眼熟,但是他們卻也是認不出此為何物。
格物致知,這是繼金丹之道后,人族運用最廣的一條大道,它包羅萬象,在某些方面甚至可以直追金丹之道的步伐。
例如如何分析萬物的屬性,陰陽家,墨家,醫(yī)家,道家,都有各自的理論,八百晝前,醫(yī)學先輩創(chuàng)造鼎爐打開人體五臟學說,從而煉藥濟世,于平民中盛極一時。
若不是因為醫(yī)學體系始終無法完善,醫(yī)學早已自成一家,而非只是如今的一個流派,即便如此,圣祖依舊在太學院給醫(yī)學留有一院,足以證明醫(yī)學貢獻之大。
道家汲取醫(yī)學經(jīng)驗,于內(nèi)丹之道外再立外丹之術(shù),創(chuàng)丹爐而將五行屬性演化推向巔峰,至如今,繁雜多樣的煉丹之術(shù)依舊橫行于修行界中,無人可及。
但不夜始終覺得,這中間缺了一點什么,屬性之中或者屬性之外,肯定有一個東西在影響著它,否則萬物不會如此雜亂無章而又規(guī)則有序。
而桌上這一系列東西便是他多晝來的成績,計量,反應(yīng),容存,分離,加熱,配套以及其他器皿和設(shè)備,每一件都是他親手制作,甚至讓羽鼬和初姬也幫了不少忙。
每一套設(shè)備的理念和原理雖然大都來自十流九家,但將其具現(xiàn)然后組裝在一起,形成自己的理念,這才是不夜真正的收獲,雖然他的理論才有一絲雛形,但冥冥之中他覺得自己可能走上了一條史無前例甚至截然不同的道路。
但今天他不是為了來驗證某些理論,而是想用某些理論來驗證另外一個東西。
比如羽鼬手中的這瓶血。
在子午鎮(zhèn)武器店門口,見到‘幼虎’的那一天,在那一個地方,他發(fā)現(xiàn)了一個人,一個和他一般大小,一個默默無聞,但如今金榜之上名列第一的人。
楊戩!
這瓶血便是他的。
子午鎮(zhèn)的調(diào)查,廣場的探查全部源自他。
一個趕考的學子,體內(nèi)怎會有靈能波動,甚至引起那柄殘損槍頭剩余不多的能量進行共鳴,雖然時間只有一瞬,但不夜不會認錯,因為那種靈能并非尋常,準確來說它原有一個名字叫做‘巫力’。
那是黑暗動亂的發(fā)源,是橫行上古蠻荒巨頭的標志,他們使用的就是巫力,他們自稱巫族。
圣祖終結(jié)黑暗紀元,巫族便不復存在,那破損的槍頭之上若還有殘留,說是禁地遺物倒也可能,但那人體內(nèi)怎會存在已經(jīng)消亡千晝的巫力。
此時桌上十份琉璃瓶中的血液反應(yīng)已經(jīng)結(jié)束,沒有絲毫異象,這說明羽鼬拿回來的血液確實是普通凡人族的鮮血,并無不妥,但不夜臉色卻難看至極。
房間內(nèi),不夜閉上雙眼,站在桌前,良久后問道:“鼬,你相信嗎?”
配合不夜做完實驗的羽鼬,看著殘留在琉璃瓶中的液體,看著少年略微蒼白的臉龐,他知道這是一個抉擇,一個隱瞞千晝的恐怖真相和一個堅守自身之道的抉擇。
不夜的道是本源之道,探查萬物之根源,但是現(xiàn)在卻沒有發(fā)現(xiàn)巫族留下來的任何痕跡,沒有痕跡便是說明巫族的確滅亡,然而那一瞬間巫族特有的波動,甚至強烈到產(chǎn)生共鳴,他們又清清楚楚地感知到。
如果堅持自身之道,那就是承認巫族不曾滅亡,為這一絲可能,動搖九州之和平,甚至將質(zhì)疑的目光移向千晝前那場極夜血流,抗下來自九州上所有懷疑的目光,獨自一人直到真的找到巫族,驗證自身之道,甚至將揭露一場恐怖的真相。
但若是巫族本就滅亡,那么先前的感知便是錯了,感知錯了便是道錯了,道錯了,路自然也錯了,修行之路都錯了,他還如何明悟本我成就真人,真人都無法成就,何談報仇,更不用說去殺死圣山中的那人!
他的道動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