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笑道：“這且不論，我再說一事，如果先生覺得這樣的事情值得期待，那就留下來入朝為官——不是為朱棣，也不是為先生自己的榮華富貴，而是為泱泱中國?！?p> 明朝時期已自稱中國。
高賢寧：“愿聞其詳?！?p> 他確實有些意動，因為那一句“若天子無明臣，則朝無善政”。
沒有誰比讀書人更理解這句話。
黃昏眼里浮起崇拜和向往，“大明自太祖開國，休養(yǎng)生息三十載有余，今疆域之內(nèi)，四海無閑田，猶有民餓死，國不算強民亦不富，且外有安南隱患，蒙元余孽，邊疆不定。但是晚生以為，朱棣治下將見盛世?！?p> 黃昏都有點佩服自己了，出口成章引典用古，胸有墨華自芬芳?。?p> “何等盛世？”
“陛下登基之后，以他好強的性情和靖難得江山的原因，必然要勵精圖治才能正其帝王之形，其措施不外如是：發(fā)展經(jīng)濟，提倡文教，完善科舉，采取措施大力發(fā)展農(nóng)業(yè)，興修水利，疏通大運河，減輕稅負，為穩(wěn)定邊疆，亦會多次親征漠北，南撫安南，宣揚國威之余，還需大力開拓海外交流，或會派人下西洋，經(jīng)營南海，又派人出使西域，以此開創(chuàng)萬國來朝的局面。此外，晚生已經(jīng)得知，陛下將讓解縉編纂一部曠古爍今的百科全書，包容先秦以來所有經(jīng)典的書。”
“天下因而大治?！?p> “再其后，大皇子朱高熾仁厚，若是登基，也將打造出盛世之治，不難想象，數(shù)十年后，大明王朝疆域遼闊，國富民強，四海來朝，襄容宇內(nèi)，展現(xiàn)出大一統(tǒng)王朝的蓬勃生機，這或許會是古往今來最大盛世，遠邁漢唐！”
“敢問先生，這樣的盛世，我等讀書人豈有不向往之理？”
高賢寧聽得是瞠目結(jié)舌。
黃昏是真敢吹。
遠邁漢唐？
按照你這說辭，朱棣比漢武大帝和唐太宗更厲害。
不可能嘛。
高賢寧這種心理很正常，人大多都有厚古薄今的想法，在他們這些讀書人眼中，世間大概沒君王能比漢武和太宗更強的了。
黃昏最后定鼎而言：“要打造這樣的盛世，僅靠陛下就行了嗎？所以大明朝堂，確實需要先生這樣的人才，晚生有一句話，還請先生三思：天下興亡，匹夫有責?！?p> 這句話的原話出自顧炎武：保國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謀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賤與有責焉耳矣。
后輩先烈梁啟超濃縮為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八字。
高賢寧眼睛光彩熠熠。
好一個天下興亡匹夫有責！
黃觀有個好侄兒！
大明有個好讀書人！
低頭沉吟不語。
許久許久，才看向黃昏，“你稱呼高某為先生，愧不敢當，一句‘若天子無明臣則朝無善政’，一句‘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僅是這兩句便可傳頌千古，更可為高某師。千百年后，世間讀書當以此為明燈。先前是高某淺鄙過于自私，聞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大有醍醐灌頂之感，高某亦向往你口中的煌煌盛世，陛下可輔，高某定然竭盡全力，若是不可輔，那高某便掛印歸去。”
明臣也需賢天子。
黃昏大喜，對高賢寧的謬贊有些羞臊，畢竟天下興亡匹夫有責這句是自己抄襲的，不料高賢寧又道：“然我已拒陛下，又知與紀綱，如今又怎好入仕？”
這是個問題。
我這把年紀了，總不能讓我再去參加科舉吧。
況且……
前頭剛拒絕，轉(zhuǎn)身就跑去找朱棣求官，這會被天下人罵斷脊梁的。
我高賢寧也是要臉的人。
黃昏笑意盈盈，“先生不必擔心此事，不若先到吳叔叔家里暫住，給晚生一些時間，先生必然能朝為官，嗯……我不會讓先生去和解縉編修《明太祖實錄》的。”
高賢寧甚是欣慰。
黃昏這孩子硬是要得，很善解人意。
于是讓折柳亭外的馬夫自去。
和黃昏信步回城。
黃昏不知道的是，高賢寧他之所以被說動，不是因為他那一番高談闊論，而僅僅是因為兩句話。
天子無明臣，朝無善政。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
落地有聲。
在將高賢寧忽悠到吳溥家里暫住后，他沒停下來，繼續(xù)去外奔走：高賢寧提醒了他，永樂登基之后，還有個景清。
為何后人評價永樂，有時候會冠于冷血殘暴？
朱棣確實殺人很多，其中兩件，尤為著名。
一是方孝孺被誅十族，但這件事被后人證實是虛假的。
二是景清的瓜蔓抄，這是真的。
景清，耿姓，謬傳為景，陜西邠州宜祿驛人。自幼父母雙亡，外祖母家中長大，入真寧籍，洪武二十七年榜眼，授編修，改御史。
此前曾連中兩屆鄉(xiāng)試解元，卻拒不入京參加會試，被時任陜西承宣布政右使張允照彈劾，激怒朱元璋，讓其十年內(nèi)不準參與大考。
洪武三十年春，朱元璋召見景清，命署左僉都御史。
景清因為奏疏里有錯字，于是懷印更改，被給事中所劾，關(guān)入詔獄，不就又放了出來，命起巡察川、陜私茶，任金華知府。
建文初，任北平參議。
朱允炆的意思是讓景清去監(jiān)視朱棣。
在北平時，燕王朱棣曾和景清見過，見景清言論明晰，朱棣極為贊賞。
后建文帝一看監(jiān)視朱棣么得效果，把景清調(diào)回來吧，于是景清遷任御史大夫。
沒多久靖難了。
景清倒是有骨氣，密謀辦大事，又約了方孝孺孝孺等同殉國，哪知方孝孺被殺之后，景清沒殉國，朱棣讓景清繼續(xù)出任御史大夫。
景清愉快的接受了。
這么一看，景清似乎和解縉、胡廣、李貫一樣。
被無數(shù)讀書人在暗地里譏笑，說這些讀書人皆是言不顧行貪生怕死的一丘之貉。
可若是如此，也不會有瓜蔓抄的慘案了。
黃昏知道景清想干什么。
高賢寧一句無心之語，讓他倏然想到一種可能：先前朱高煦被貶邊疆，朱高熾被軟禁，自己以為是朱高燧的手筆。
朱棣認為是建文余孽。
這一次黃金失竊，自己以為是龐瑛。
現(xiàn)在看來……
也可能是自己誤會了。
所有的這一切，正如朱棣所擔心的那樣：是建文舊臣在搞鬼。
這個人很可能是景清。
也可能是其他的舊臣。
像景清這樣的人，在永樂朝內(nèi)應(yīng)該不少。
只不過隨著景清事敗被瓜蔓抄，其他人震懾于朱棣的鐵血手段，不得不選擇放棄，所以在重刑之下，才有永樂盛世。
要不然永樂登基前幾年，怕是被建文舊臣累得心力憔悴。
哪有時間勵精圖治。
出了平康坊，黃昏徑直去了徐府——他現(xiàn)在需要江湖好手幫忙在暗中查訪，可惜沒人，所以只能找未來老婆借一個。
許吟。
黃昏一點也不覺得別扭。
一個成功男人的背后，都有一個偉大的女人嘛。
這樣的殊榮……我家妙錦肯定喜歡。
徐妙錦在家。
或許是徐皇后對她允諾了什么，這姑娘現(xiàn)在也不怕朱棣搶她了，安安心心在家操持徐家，長兄徐輝祖還是天天酗酒，長嫂是個內(nèi)向女子。
二兄徐膺緒在朝為官，沒那么多精力操持家務(wù)。
徐府只有靠徐妙錦。
看見黃昏又來，徐妙錦沒好氣的道：“別來了，徐府已經(jīng)沒有葡萄美酒了，你以后要用，自己去購買，反正你也賺了錢，或者去找朱棣要?！?p> 黃昏一臉無恥，“那不行，錢得留著，老婆本呢。”
徐妙錦一臉黑線。
那是你的老婆本。
關(guān)我什么事？
黃昏心里腹誹了一句，就是用來娶你的啊。
臉色一正，認真的道：“今日前來，是有事相求，還望錦姐姐幫忙則個?！?p> 徐妙錦啊了一聲，“什么事?！?p> 黃昏一臉賊笑，“借人。”
徐妙錦：“……”
沒聽說過人也可以借的，這家伙到底想干嘛，猛然想到一種可能，于是臉紅耳赤，叱道：“你可以滾了，不借！”
黃昏一臉無辜。
我現(xiàn)在真沒心思把你借回家啊，也沒心思撩你啊，辦正事呢。
話說回來……
臉蛋紅紅的徐妙錦是真漂亮。
美艷不可方物。
收斂心思，道：“我想借許吟用一下?！?p> 朝堂中事，其實很多時候離不開江湖。
徐妙錦知道自己想多了，于是訕訕的問道：“你借許吟干嘛？”
黃昏眨巴眼睛，“生死攸關(guān)的大事?！?p> 徐妙錦眼睛一亮，旋即立即讓小丫鬟緋春暫時出去，又左右打量了一下，確定沒人，這才壓低聲音，“你瘋了，想讓許吟去劫詔獄？那可是詔獄啊，不是阿貓阿狗的縣衙大牢?！?p> 她還以為黃昏是想救黃觀。
黃昏頗為無奈，只好耐心解釋道：“錦姐姐，你看我有幾個腦袋？”
徐妙錦愕然，“一個啊。”
黃昏毫不客氣的懟她，“我就一個腦袋，不夠朱棣殺啊?！?p> 男女感情嘛……
懟著懟著就誰也離不開誰了，這就像小時候喜歡同桌或者前桌的女生時，總是想法設(shè)法的欺負她，掐一下臉拉一下頭發(fā)什么的，其實就是想引起她的注意。
徐妙錦聞言噗嗤一聲樂了，“那你借他干嘛？”
黃昏壓低聲音，“幫我查一些事?！?p> 徐妙錦沉吟半晌，“可以倒是可以，不過要先問問許吟的意思?！?p> 黃昏哦了一聲。
徐妙錦將剛出去的小丫鬟緋春叫進來，讓她去請許吟，片刻后許吟佩劍而來，看見黃昏時，露出一個男人都懂的神色。
哎喲好小子，你又來勾搭我們小姐了啊。
黃昏給了他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
見禮之后，徐妙錦輕聲問許吟是否愿意去幫黃昏。
許吟看向黃昏。
黃昏笑瞇瞇的說小許啊，不要被眼前的安逸蒙蔽了雙眼，男子漢大丈夫志在四方，現(xiàn)在建功立業(yè)的時候到了，雖然這一次跟著我辦事有一點風險，但要明白一個道理，我好了你才能好，你懂的。
說完眨鬼眼。
許吟哭笑不得，他當然知道黃昏的意思：我可是你未來的主人。
沉吟半響，道：“小姐您的意思呢？”
徐妙錦一臉黑線，“我沒什么意思?！?p> 許吟你個呆頭鵝，你這么一問，搞得我很想幫黃昏一樣，我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黃花大閨女，這樣幫一個男子，傳出去還要不要名聲了。
我還嫁不嫁人了？
許吟一臉無辜，這么忽然就黑臉了，我說錯了什么要受這個罪。
黃昏呵呵暗樂。
女人，若是對一個男人各種情緒都有，那就證明有戲。
若是毫無情緒，那基本就領(lǐng)好人卡了。
笑道：“小許啊，我先走一步，你也別來送，今晚你到吳溥家來一趟，我們密談，記住啊，千萬記住了，不能被任何人發(fā)現(xiàn)?！?p> 許吟一臉頭大，“你傻嗎？你都被錦衣衛(wèi)嚴格監(jiān)視著！”
這種情況我要避開錦衣衛(wèi)去見你，基本上做不到。
黃昏愣了下，旋即恍然。
沉吟半晌，“那更改計劃，也別去吳溥家見面了，我們就在這里談，錦姐姐啊，口干了，給泡杯茶水唄，若是有你親手做的糕點，那就人生完美了?！?p> 徐妙錦怒極反笑，“那要不要在我家過夜，我給你唱歌再舞一曲，把你侍候得舒舒舒服的？”
黃昏眼睛一亮，“那感情好。”
徐妙錦抬手就打。
黃昏轉(zhuǎn)身繞著許吟跑。
徐妙錦惱羞成怒的追。
黃昏心情甚爽，一時間恍然回到了童真年代，邊跑邊不知廉恥的嚷道哎喲喂不得了了哦，母老虎要吃男人咯……
徐妙錦忽然就不追了。
羞紅著臉嘀咕了一句你要死嘞黃昏，一溜煙跑了。
當了木樁的許吟嘆為觀止。
悄悄的說了句，你小子有點手段啊，我還沒見過小姐對哪個男子如此失態(tài)呢。
黃昏嘿嘿賊笑。
和許吟商談之間，小丫鬟緋春送來了茶和糕點，隨口問了句，竟然還真是昨夜徐妙錦親手做的，黃昏吃得那個歡啊……
緋春惱怒的說，隔夜的，就不怕毒死你？
黃昏笑瞇瞇的回道，這話是你小姐讓你說的吧，回去告訴她，在我心里呀，不是她親手點燃的那就不能叫做寶石，不是她親手所殺的，活下去就沒有意義。
這是歌詞。
緋春無語，回了兩個字：潑皮。
為了掩人耳目，黃昏走時，徐妙錦還是讓緋春拿了一瓶葡萄酒，黃昏多了個心思，覺得徐府應(yīng)該多一份香皂份額。
緋春以后是陪嫁丫鬟吶。
長得也不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