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心事如亂麻

　　朱新生一進院子，就高聲喊：“濟茹！我回來了?！睗?、濟恒忙從屋里跑出來。濟恒說：“姐夫回來了！今天的菜賣得咋樣？”新生一見濟恒，忙說：“挺好！全賣了，你姐點子多，讓我把青菜都扎成一小把一小把的，帶著個小水壺，菜上面罩個塑料袋子，到晚上了，菜也不打蔫兒，可鮮亮了。濟恒幫新生把賣菜用的n車子推到院子里，三個人一起進屋。

　　新生舀水洗手、擦臉，濟茹煮餃子。濟恒到外屋搬過飯桌想放炕上，濟茹說：“別放炕桌了，夏天坐在炕上怪熱的，把那個‘靠邊站’（這是一種折疊的桌子，不用時就放一邊，故得此名。）拿進里屋，支在地上就行?！睗惴藕谩翱窟呎尽保ㄒ环N可以折疊的桌子），擺上碗筷，又去幫姐姐端餃子。

　　濟茹又給濟恒煮了十個雞蛋，十個咸鴨蛋，裝了一飯盒水餃晾著，對濟恒說：“給你宿舍的同學帶點回去分分吃，他們有離家遠的，回不了家?！睗阏f：“姐！你想得可真周到，這么好吃的水餃，肯定一秒鐘就會被他們哄搶了?！?p>　　濟恒從姐姐家出來，太陽已落山，涼快了一些。自行車帶著風，涼絲絲的，吹得渾身舒服。天邊的晚霞，打翻了紅墨水瓶子一樣，一灘一灘的紅艷。路兩邊的田，一眼望不到邊，一會兒是金燦燦的向日葵，一會兒是碧綠的甜菜地，偶爾還有一叢叢的野花，紫的、藍的、粉的比賽似地開著。夏天的田野，就像是一個穿著七彩衣裙的少女，如花似玉，惹人憐愛。

　　跟姐姐說了哥哥的事情，濟恒心情暢快了點，如釋重負，姐姐一直很疼他們，肯定會找媽媽商量。

　　哥哥從小就膽小怕事，經(jīng)常被屯子里的孩子欺負，他的脾氣像爸爸，不愛爭不愛搶，也不愛說話，哥哥比自己大兩歲，可是，兄弟兩個一起出去玩的時候，自己經(jīng)常被人當成哥哥，因為，個子比哥哥高出半頭，也比哥哥結實健壯。媽媽常說：“都是小時候我的奶水不夠，像小樹苗一樣養(yǎng)分不足，沒長開，要是你哥也像你一樣，壯得跟牛似的多好??！”

　　哥哥和爸爸的性格很相像，按說，人應該對與自己相似的人有好感，可是，他們兩個卻不這樣，特別是這幾年，兩個人相互看不順眼，一說話就頂牛。哥哥雖然從來不和爸爸爭執(zhí)，可是，總愛和爸爸唱反調兒，爸爸讓他往東，他偏向西，讓他打狗，他去罵雞。媽媽說，他們兩個人就是一對犟牛。

　　濟恒回到宿舍，照例，這是每周最快活的時刻，本周回家的同學會帶來豐富的美食，與沒回家的同學們一起分享。大家都了解了媽媽們的手藝，大鵬的媽媽炸的丸子外酥里嫩；慶豐的媽媽蒸的包子一咬一嘴油；華強家的肉絲醬的香味能飄出二里地。濟恒把飯盒一打開，大鵬驚喜地嚷道：“餃子！快來！吃餃子啦！”結果大家呼啦一下子圍上來，餃子瞬間就被搶光了。

　　他到教室，想復習一下功課，腦子卻亂得很，心里長了草似的，他想讓自己靜下來，卻不聽指揮，一道題也不想做，一個字也不想讀。

　　他悄悄走出教室，來到操場上，在一個臺階上坐下來。天上是一輪滿月，剛剛出鍋的油炸糕一樣金黃金黃的，油汪汪的，溫潤光滑，讓人忍不住想觸摸一下。

　　濟恒的思緒像天上的星星一樣，或明或暗，一閃一閃的，一會是純熙，一會是哥哥，一會又想起自己的將來，還有弟弟妹妹們。他的心被各種事情塞得滿滿當當，透不過氣來。又好像被堤壩堵住了的洪水，不斷地上漲上漲，越漲越高，馬上就要漫過堤壩，就要決堤，淚不知怎么就滴下來。

　　濟恒恨不能明天就高考，他要快點上大學，趕緊畢業(yè)工作掙錢。沒錢的日子太難過，每一天，都是煎熬。

　　純熙的日子過得怎么樣了呢？和自己一樣嗎？度日如年？濟恒想，她家是不敢去了，要不要問問董洵美？她們是好朋友，可能會知道純熙的情況，她們都在糖廠宿舍住。

　　第二天中午放學，濟恒叫住董洵美。濟恒說：“洵美！幫個忙，我的作文怎么越寫越?jīng)]的寫了，干巴巴的，如同嚼蠟。你有課外書嗎？借我一本，我學習學習?！变狼纹さ卣f：“張濟恒同學！你這是捋著胡子過河，謙虛過度??！上周老師還點評你的作文，說有深度，有內涵。和你的作文比，我的作文就是雕蟲小技，辭藻堆砌?！?p>　　濟恒大窘，自己的開場真是糟透了，本想一開口就問純熙的事情，顯得太突兀，就找個借口，沒想到觸動了她敏感的神經(jīng)，自己真笨啊，怎么就忘了上周語文老師作文點評的事兒了呢？洵美是語文課代表，作文一直是班里的范文，作文的分數(shù)從來沒有被超越。就是上周，老師把自己的作文在班上當作范文點評了，讓她嫉妒好一陣子。

　　濟恒大笑說：“哈！我那是瞎貓碰到了死耗子，歪打正著了。寫作文那得多讀書，我家里有幾本書??？恐怕還裝不滿你家書廚的一個小格子呢？誰不知道??？你是咱們學校有名的才女，我可不敢和你比?！?p>　　洵美被恭維得心里稍微舒坦了，上次老師點評作文帶來的不快消失得無影無蹤，她挑了一下眉毛，傲氣地說：“我有寫作寶典、寫作秘籍，不外借的。借給你，你就超過我了，我還怎么拿語文分數(shù)的第一呢？怎么當語文課代表？”

　　濟恒笑著說：“你靠的是天分，那是誰也學不了，搶不去的，不是后天努力就成。你應該有這樣的自信呀？”洵美眨巴兩下美麗的大眼睛，長長的睫毛忽閃了一下，盯著濟恒說：“咦？不對呀？今天啥日子？你怎么肯花時間這么恭維我？快說！是不是有事兒求我？噢！我知道了，一定是為了純熙?！变勒f完，雙手叉腰得意地看著濟恒。

　　濟恒臉一紅，不好意思地說：“你真是冰雪聰明，賽過林黛玉了，她的心比比干多一竅，你的心比比干多兩竅?！?p>　　洵美狡黠地說：“你那點小心思，也太明顯了，想不看出來都難呢。純熙上班了，在糖廠的廠部，沒去車間，我爸說，她爸的老朋友，很照顧她家，說他們孤兒寡母的沒有人上班哪成啊？就特別申請了一個招工名額?！睗阏f：“那可真不錯！那個男生的家長又去她家鬧了嗎？”洵美說：“沒有，聽說他出院后，轉到外地上學了?！?p>　　濟恒長長出了一口氣，又問：“你有純熙的通信地址沒有？”洵美說：“我們是關系最鐵姐妹，當然有了，回頭，我寫給你。你不怕汪老師批你？你可是他全部的期望，他盼著你能刷新學校的歷史，考上北大或者清華，給他、也給學校爭光添彩呢?！睗阈α诵φf：“我可沒那么大的野心，我穩(wěn)穩(wěn)當當考上一個大學就行，趕緊上班掙錢才是正經(jīng)的事?！?p>　　洵美看著濟恒認真地說：“就憑你的成績，考重點大學沒問題。你可別妄自菲薄，眼界一定要寬，眼光一定要高?！币姖阋荒樀牟灰詾槿?，她又一字一頓地說：“我說的是真的，不開玩笑，我爸說了，讓我報BJ或者上海的大學，今年考不上，就復讀一年，明年考，到大城市機會多，見識廣。”

　　濟恒羨慕地說：“家里情況不一樣，還復讀呢？我爸已經(jīng)跟我說了，今年考不上大學，就回家跟著他種地了。我哥哥初中畢業(yè)就下地干活了，能讓我上高中，已經(jīng)非常偏心了。誰能跟你比呢，你爸是糖廠副廠長，你媽是醫(yī)生。”

　　洵美生氣地說：“機會給每個人都是一樣的，憑成績考，我也不靠父母?！睗阏f：“我的意思是，你敢冒險，我不敢，這就是區(qū)別。我要穩(wěn)穩(wěn)地考上一個學校，然后畢業(yè)上班掙錢?！变勒f：“算了，不聊了，聊不到一塊兒去。地址我給你，你可要小心點兒，別讓汪老師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