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汪老師來了

　　濟恒的班主任汪梅生，是教物理課的，他帶的高二一班，是全校的重點班，濟恒的學習成績在班里是鐵第一，在全校也是第一，而且成績非常穩(wěn)定，這是他教學這么多年來，遇到的少見的好學生，他喜歡濟恒，除了他學習成績好以外，還因為濟恒有責任心，是個熱心腸，同學有不會的題目，找他幫忙，他從來不推托。

　　濟恒已經兩天沒來上學了，他的同桌說，他丟了錢，回家拿生活費去了。會不會濟恒的爸爸又犯倔了，不讓他上學了？汪老師心里犯起了嘀咕。

　　明年就高考了，如果不出意外，就憑濟恒的學習成績，肯定能考上重點大學，這個時候可不能出什么岔子呀。說起濟恒上學的事兒，真是一波好幾折，一般的家長，自己的孩子學習好，巴不得支持孩子上大學呢?？墒?，濟恒的爸爸總是給濟恒出難題，他家庭條件不好，供孩子上學很吃力，這些汪老師知道?？墒牵袼@樣，總是為難孩子的家長，也真不多見。幸虧濟恒對學習很執(zhí)著，要是稍微動搖一下，也就綴學了。去年，他爸爸非要讓給濟恒訂親，說是快二十歲了，再大了，不好說媳婦了。而且，他還有弟弟，不能耽誤弟弟訂親，說是在農村，講究長幼有序，哥哥不訂親，弟弟就不能訂親，弟弟訂親了，哥哥就不好再找媳婦了，沒人給介紹了，總之，歪理邪說一大堆，想想就頭疼。

　　汪老師感覺心里不踏實，他決定到濟恒家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他騎自行車來到了根生屯，一路打聽著找到張濟恒家。院子里沒人，家里鎖著門，估計是去地里干活了。汪老師又騎上車，找到濟恒家的責任田里，見父子兩個，正在翻地，給地施肥。

　　汪老師一見濟恒就說：“怎么又不上學了？還得我來請你？”濟恒臉一下子漲紅了，瞄了爸爸一眼。張書毅放下手里的鐵鍬說：“我看，他也不是那塊料，上不上，沒啥用?！蓖衾蠋熣f：“他是不是那塊料，我比你有數。他要是考不上大學，你找我，我請你喝壺。”

　　汪老師又接著說：“是不是又沒錢了？我知道你家人口多，錢上不寬綽，濟恒的生活費，我先替你出上?！睆垥阕蠞q著臉說：“那哪成呢，那可不成?！边呎f邊搓著手，不知如何是好。

　　汪老師說：“您還是聽我的吧，別耽誤了孩子的前程，我敢保證，你們屯子里的第一個大學生，一定出在你家，你看看，到時候那得多光彩呀。十里八村的人，還不都羨慕你？你的腰桿兒可挺直了。他考上大學，就是城里戶口了，能掙工資，不比跟你在家里種地強多了？”

　　汪老師見張書毅不說話了，趁熱打鐵地說：“咱們都是當父母的，可不能因為窮，就耽誤了孩子的前途，咱們砸鍋賣鐵也得供孩子上學，只有上學，才能脫離一輩子種地的命運，他出息了，你們一家子不就過好了？趕緊吧，趁天還不黑，讓我騎車帶著濟恒一起走。已經耽誤了兩天課了，再不上學，恐怕就跟不上課了?！闭f著，也不管張書毅同不同意，拉起濟恒就走。

　　晚上，喬桂芳見張書毅一個人回來了，濟恒沒跟著回家，又擔心又生氣地問：“濟恒呢？咋沒回家？你別太累著兒子了，活兒又不是一天就干完的！去年收麥子，濟恒自己在地里干了一夜的活兒，結果被露水打著了，身上起了那么多潮疙瘩，都落下病根兒了，你知道孩子多遭罪呀！一起疙瘩就癢得不行，一宿一宿睡不著覺，你還這么使喚孩子，真是沒見過你這么硬心腸的人?！?p>　　喬桂芳終于忍耐不住了，越說越氣，“叭”地扔下手里的水瓢，堵氣到里屋去了。

　　張書毅放下鐵鍬，慢騰騰地跟進來，臉仍然繃得緊緊的，不情愿地說：“你就別嘮叨了，看你的嘴瑣碎的，少說一句還能把你當啞巴賣了？濟恒他老師來了，叫他回學校了。他沒回家拿東西？”喬桂芳一聽，納悶地說：“他回學校了？我剛剛去五嬸家去了，沒在家。我看看他的東西還在嗎？”邊說著，喬桂芳打開柜子，濟恒的幾件衣服確實沒有柜子里。

　　她笑了笑說：“還是他老師有辦法，說動你了？能把你說開竅了，可真不容易?！睆垥愫谥樥f：“要是他考不上大學，我才跟他一起算賬呢！”

　　喬桂芳說：“濟恒的錢，是哪兒來的？你回山東老家的錢，有眉目了嗎？”張書毅說：“哎！濟恒的生活費，是跟他老師借的。等秋后，打了糧食了，一定先還汪老師的錢?；厣綎|的路費，我想，就把那頭豬賣了吧?！眴坦鸱颊f：“那哪成??！還指望這豬過年呢，還有一年的零用錢，豬賣了，這些一年的零用從哪里出??？”

　　張書毅說：“走一步說一步吧，等回頭，咱們再買個豬崽兒，再養(yǎng)?！眴坦鸱颊f：“你說得倒輕巧，養(yǎng)個豬那么容易？母雞下蛋還得隔天下一個呢？一頭豬不得一年半載的才能出欄？”

　　張書毅說：“我尋思著，回山東老家，咱們得商量個法子，把兩個孩子帶來？這幾口人都夠咱們嗆了?？墒菨阋蠈W，他弟弟妹妹也要上學，再來兩個孩子，哎！”

　　喬桂芳一聽說要再接他大哥的孫子、孫女來，氣得一下子從炕上跳下來，站在屋中間，沉著臉說：“你不能把他們接這來了，接來，咋辦？”張書毅皺著眉頭，把手里的煙笸籮一扔，煙葉灑了一炕。大聲說：“那你說咋辦？”喬桂芳說：“咋辦？不管了，愛咋地咋地。你們家就是填不滿的無底洞啊，我們有多少錢，也填不滿你們家的窟窿。我們自己省吃儉用，一分錢掰成兩瓣花，我們自己的孩子要吃沒的吃，要穿沒的穿。兒子上學都沒錢，你還要管你哥哥家的事兒。這可什么時候是個頭??？”說著賭氣地走出屋子，來到院子里，坐在豬圈的矮墻上。

　　她越想越氣，跟張書毅就沒過過一天好日子，想當初他孤身一人，從山東闖關東來到根生屯，窮得叮鐺響，房無一間，地無一壟，要不是父母看中了他人老實憨厚，她怎么可能嫁給他呢？結婚時，他家里連一床被子都沒給做，就從家里拿了幾斤棉花來。結婚以后，他家就沒清靜過，不是老人病了要錢，就是他弟弟妹妹要錢。

　　盡管這樣，公婆一點也不念自己的好，偏心得很，從來不知道心疼他們。張書毅又倔得要命，不論什么話，從他嘴里說出來，都充滿著火藥味。

　　這回，說什么也不能再讓那兩個孩子來了，他們要是來了，濟弘和濟琳也甭想上學了，按他們老師的說法，這兩個孩子也像他二哥一樣，成績都挺好。

　　喬桂芳拿定了主意，一看孩子們快放學了，就抱著柴火回屋做飯。

　　張書毅聽著桂芳回屋做飯了，嘆了一口氣，想想自己從十六歲就跟著村里的人從家里出來，跑到根生屯，這一晃就二十多年了。桂芳跟著自己，確實也沒享過福，自己家里的事情一樁接著一樁，都是讓人撓頭的事情，可是，不管行嗎？

　　他來到外屋，鐵青著臉，看了一眼桂芳，蹲下來，往灶里填了一把柴，喬桂芳看也沒看他，嘟囔著說：“按理說，自己的父母、兄弟，這該管，連你哥哥的孫子也要咱管，這怎么也說不過去吧？我就沒見過你們這樣的人家，你說說，你十幾歲就自己跑到這邊來，父母竟然能舍得，能放心。還有，咱們結婚時，你家里什么都不管，現在倒好，還要咱們反過來管他們?！?p>　　張書毅一聽就氣不打一處來，粗著嗓子說：“你又來了，又來了，有完沒完了？陳芝麻爛谷子的，就是翻騰不夠。孩子來了，不就多一雙筷子的事兒嗎？一只羊也是趕，兩只羊也是放。你讓這沒爹沒娘的孩子，在山東怎么活？咱爸媽自己都照顧不了自己，還要照顧兩個孩子？”

　　說完，扔下正想往灶里填的柴火，氣呼呼地往院子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