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雨

　　朱先生坐在門衛(wèi)室里，手里那著手機，有些無奈。那是三號給他買的最新款，但朱先生卻不怎么會使用。

　　“先生，這個應該這么用?！毙液?，朱先生身旁，小朱不厭其煩地給他解釋每一個系統(tǒng)應用的作用。

　　“唉，太難為我老人家了！”即使面對黃金鐘，朱先生都沒有發(fā)出過這樣的感慨，但是在這一臺小小的手機上，卻讓朱先生感受到了無法比擬的復雜和強大。

　　一臺小小的機器，在指掌之間，竟能將世界展現(xiàn)在眼前，這讓最近才學會使用老人機的，擁有近乎千年閱歷的朱先生感到無比頭疼。

　　“小朱啊，要不你先去上課，我自己琢磨一下這個'被咬了一口的蘋果’。”上課鈴響起，朱先生反而松了一口氣。

　　至少，他不用在一個后輩面前再各種出糗。小朱對他展顏一笑，然后跑出門衛(wèi)室，跑回班里。

　　朱先生看了看那臺手機，果斷丟到一旁。比起知道怎么使用手機，他更加熱衷于喝酒和打盹。只是，現(xiàn)在的他，已經(jīng)不是那個隨意呼喚助手的十二鐘表鋪的領頭人。

　　他現(xiàn)在，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門衛(wèi)大叔罷了，除此以外，他還是小朱的專屬說書人。

　　小朱喚朱先生作“先生”，跟溫易一樣，朱先生就像一個無私的長輩一樣，將自己的故事，原原本本地告訴小朱。

　　知無不言！這是朱先生對小朱的態(tài)度！

　　就在朱先生掏出葫蘆，想要喝酒的時候，一旁的手機忽然亮了。

　　“消息推送：今晚黃昏時分會有暴雨出現(xiàn)，請市民們……”

　　朱先生后面的都沒有聽進去，但是，他聽到了今晚會有暴雨。那個喜歡雨中漫步的女人，會不會出現(xiàn)。

　　朱先生不由得心臟加速跳動，他扭頭，看了看角落那把褐色的竹骨油紙傘，嘴角揚起一個溫柔的弧度。

　　“你會出現(xiàn)嗎？”朱先生輕聲問道，就好像在問自己，也好像是在問那把油紙傘的主人。

　　朱先生抬頭看了看天空。天空是湛藍的，萬里無云，一望無際。朱先生“噗嗤”一聲就笑了出來。

　　“看來這個天氣預報，也不能完全相信啊。看這天，哪像是會下雨的樣子，分明就是要曬足一天的太陽。”

　　朱先生搖了搖頭，不再去在意。

　　只是，現(xiàn)在是夏季，這天氣，說變就變??！剛剛還是晴空萬里的樣子，等到朱先生再次抬頭的時候，在地平線上，那一片天空聚集了大量的黑色雨云。

　　那些黑色的云，就像一只只野獸，他們聚集在一起，要對這個城市，發(fā)動最猛烈的進攻。

　　狂風呼嘯，從云嶺，帶著樹木和泥土的味道，徑直灌入朱先生的口鼻里。朱先生嘆了口氣，自語道：“看來，有些事情，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啊！”

　　暴雨，真的如約而至了。在傍晚的時候，那些“野獸”忽然得到了某種信號，一起發(fā)起了沖鋒。傾盆暴雨，頃刻間席卷了整座城市。

　　“好大的雨啊，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會停?！闭谇驁錾洗蚯虻男≈?，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場雨，逼回了教學樓。小朱看著窗外的雨，陷入了苦惱。

　　雨，是云承載不了的眼淚。

　　朱先生一直都相信這一點。自古以來，雨總是會讓人多愁善感，也總是讓人觸景傷情。

　　學生放學了，云嶺中學的大門前，各種顏色的騎車響著喇叭，各種大小不一，顏色各異的雨傘，成為了天穹之下，一道華麗的彩虹。

　　朱先生穿著雨衣，站在校門口，他看著來來往往的人流和停滯不前的車流，不由得悲傷了起來。

　　他活在這個世界上，已經(jīng)將近一千年！一千年是多久，一千年是什么概念！無人知曉，一千年能度過怎樣的滄海桑田，但是朱先生知道。

　　朱先生見過多少下雨天，多少個雨天，他孤身一人行走在最寂靜的，最繁華的，叢林，城市。他尋找的那個人，始終沒有出現(xiàn)過。

　　城市在雨天，往往比在晴天的時候更加熱鬧。但是這些喧囂，卻與靜靜地站在那兒的朱先生，沒有任何關系。

　　只要朱先生想，沒有一滴水可以落在他的肩上，即使他只是坐在那兒，或者站在那兒。

　　“每一滴雨水的晶瑩，都是瞬間的光輝，在一切落幕之后，沒有人會記得它那一瞬間的璀璨?！?p>　　朱先生身旁，忽然多了一個人，那人穿著黑色的西裝，撐著一把黑色的傘，為朱先生擋住了雨水。

　　“死神，你來干什么？”朱先生沒有回頭，他知道那是誰，但是卻不想回過頭看那人的臉。而死神也根本沒有回答朱先生的問題，或者說，他根本沒有聽見朱先生的問題。

　　死神手里的傘，在常人眼里無異，但是在朱先生看來，卻是一把鋒利無比的死神鐮刀。死神是他們五人里的最強進攻，論一對一，朱先生能夠打敗死神，但鐵定要受不少的傷。

　　死神是一個長的很帥氣的男人，但是，常年接觸人間生死，讓他的臉上，很少看見過多的表情。但黑色西裝搭上那一張俊美的臉，讓原本就擁擠的人流，有了許多停下來的身影。

　　“你就不能不穿黑色西裝，打著一把黑色傘走來走去嗎？搞得好像參加葬禮一樣。”朱先生有些無奈，只好淡淡地撇了他一眼，目光卻只停留在那套黑色的西裝上。

　　“雨，不是普通的雨。這是奈何橋下的忘川河水，常人觸之無異，我們這種人卻萬萬不可觸碰。一旦沾染，就只有凋零的可能了?！?p>　　朱先生笑了，他聳了聳肩，絲毫不在意：“倘若可以，我另愿被這忘川河水帶走，這樣，我就不用感受那么多的疾苦了。”

　　死神沉默了，他們五人中，張三石沉迷于十二界域合為一體，老黑沉迷于服裝設計，朱先生的弟弟行蹤不定，一心只想和朱先生一較高下，而死神他自己，只管生死，不論生前恩怨情仇。

　　如此看來，朱先生經(jīng)歷的，確實是五人中最多的。但是，生活不就這樣嗎？當你看得越多，懂得也越多，背負的，也越多。

　　死神什么時候離開的，朱先生沒有察覺，因為，雨，已經(jīng)無法近他身體一尺。朱先生的容貌去，在他睜眼的那么短短幾毫秒內，竟然從一個來了，變成了一個年輕的帥小伙！

　　雨，越下，越大！

　　街上已經(jīng)空無一人了，年輕的朱先生撐著那把竹骨油紙傘，默默地行走在大街上。雨水，一點都沒有沾濕那把油紙傘。

　　他就這樣走著，他的臉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他堅信，她會出現(xiàn)，就好像在他不經(jīng)意之間，她已經(jīng)成為了他不可割舍的一部分。

　　他走過來大街小巷，走過來這座城市最繁華的地方，走過來這座城市最人跡罕至的地方，只是，他沒有聽到那個清脆的“噠噠噠”的敲擊聲。

　　朱先生有些失望，盡管傘外下著滂沱大雨，“嘩啦啦”的水聲不像是在下雨，而是在倒水。

　　但是朱先生的內心，寂靜的如同已然凋零的玫瑰。朱先生嘆了口氣，往回走。他累了，他想要休息。

　　他走回云嶺中學，那里的門衛(wèi)室，算是他的家。沒邁出去一步，朱先生又重新蒼老了幾分。最后，朱先生變回了原來的樣子，回到了門衛(wèi)室。

　　他推開門的一瞬間，卻愣在了原地。那個魂牽夢繞的，身著古裝的女子，竟然俏生生地站在門衛(wèi)室里。

　　“你……”朱先生說不出一句話，他的聲音已經(jīng)梗塞了。他想要回到年輕的模樣，可是我，又有什么意義呢？

　　那女子對著朱先生微微鞠躬，丹唇輕啟：“感謝公子替小女保管這把油紙傘，這把油紙傘對于小女子來說，很是重要呢。”

　　朱先生終于反應過來，他顫巍巍地伸出手，撫向女子完美的臉龐。那女子也不閃躲，只是低著頭。

　　就在手指即將觸碰到那女子吹彈可破的皮膚的剎那，朱先生的手，停在了原地。并非女子反抗或者抵御，而是朱先生收住了手。

　　“多少年了？我已暮年垂朽，你依然風采未改，我，死也值了。”朱先生長出一口氣，將手中的油紙傘交到了女子手中。

　　朱先生收回手，讓出來門，以便女子離開。那女子蓮步輕移，走到門框前卻又忽然停住。

　　轉身，輕踮腳尖。

　　朱先生不知何時已經(jīng)變回了那副年輕的模樣，而那女子，也在下一瞬了無蹤影。

　　朱先生有些發(fā)愣，但是唇上殘留的溫度，讓他明白這不是在夢里！

　　她吻了他！

　　不管是什么原因，朱先生也不想知道，但是她主動親吻他的事實卻就這樣擺在朱先生的眼前。

　　一時間，朱先生欣喜若狂，手舞足蹈，掏出葫蘆就是幾口烈酒下肚。他真的太高興了，以至于，整個世界，都不重要了。

　　不遠處，云嶺中學教學樓的樓頂，一個撐著竹骨油紙傘的古裝女子站在樓頂上，看著校門口門衛(wèi)室的那個極度亢奮的身影。

　　女子的食指在唇上輕撫，嘴角不覺揚起一個美麗的弧度。

　　“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