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一上高城萬里愁(六)
待趙括翼邁著歡快地步伐,走了出去以后,一直靜立在一旁,趙晉淵的貼身隨從楚青,上前一步,道:“殿下,您為何不直接告訴七皇子,趙王世子已經(jīng)投奔二皇子陣營的事情?好叫七皇子對他多些防備之心?!?p> 趙晉淵聞言,沉默了片刻,笑了笑:“本宮答應(yīng)過赫悅姑姑,一定會照顧好錦堯,也答應(yīng)過母后,會好好愛護幼弟。如今,難得他們兩個都長成現(xiàn)在這副不耍心機,光明磊落的端方君子的模樣,本宮高興還來不及,又怎么舍得讓他們因為朝政上的這些齷齪事,變成自己曾經(jīng)最討厭的那種人呢?!”
楚青有些不忍,道:“可是殿下,您這樣什么事情都要自己一個人撐著,實在是太苦了?!?p> 趙晉淵抬頭看了一眼楚青,露出了一個頗感寬慰的笑容來:“誰說本宮是一個人撐著了?本宮的身邊,不是還有你們在么?!”
楚青聞言,立刻單膝跪地道:“屬下誓死追隨殿下!”
趙晉淵笑著搖了搖頭:“快起身吧!其實,若是本宮當(dāng)真失了勢,比起讓你們?yōu)楸緦m赴死,本宮更加希望你們?nèi)寄軌蚝煤玫幕钪?,這樣才不算有負于,本宮對你們的多年栽培。”
楚青急道:“殿下?!您今日是怎么了?怎么竟說些胡話呢?!您怎么可能失勢!圣上那么疼愛您,您又一向?qū)捄袢柿x,處事從未出過錯處,您是絕對不可能失勢的!”
可惜啊,有時候中規(guī)中矩,從不出錯,也許就是身為儲君,犯下最大的過錯了啊?!
趙晉淵瞧見楚青的眼眶都紅了,無聲地嘆了口氣,連忙安慰他道:“好了好了,快起身。本宮就是隨口一提,你又何必當(dāng)真?!被外人瞧見了,還以為本宮有虐待下屬的癖好呢?!”
楚青用袖子狠狠地擦了一把眼淚,站起身道:“反正無論如何,屬下都會誓死追隨殿下!”
趙晉淵看著楚青微紅的眼眶,以及一副一不小心就又要哭出來的模樣,只好順著他的話,繼續(xù)安撫他道:“好好好,誓死追隨就誓死追隨吧!唉,你瞧瞧你,作為大內(nèi)第一高手,這動不動就愛哭鼻子的毛病,可當(dāng)真是要不得!萬一被你的那群屬下發(fā)現(xiàn),他們的老大這么愛哭,你這個東宮近衛(wèi)軍統(tǒng)領(lǐng),該如何服眾才好?!”
楚青帶著鼻音,冷哼一聲,不在乎道:“哼!誰不服氣,屬下就打到他服氣便是了!”
趙晉淵聽到楚青這副孩子氣的話,忍不住有些失笑:“嗯嗯,是是是,楚統(tǒng)領(lǐng)說得極是,沒有什么事,是打一架解決不了。唉,本宮如今對你,真是越來越?jīng)]有脾氣了!”
楚青聞言,面上忍不住有些羞愧之色。身為主子,總是要想法安撫自己這個下屬,算是怎么回事?!自己在殿下面前,當(dāng)真是越來越放肆了!
“殿下寬厚,不計較屬下的失儀之過,所以屬下才說,天底下沒有比殿下更好的主子了,誰都別想從殿下手中,奪走本就屬于殿下的東西!”
趙晉淵暗自暗了口氣,看著楚青堅定地眼神,點了點頭,笑道:“嗯,楚統(tǒng)領(lǐng)說得是。楚統(tǒng)領(lǐng)快擦擦眼淚吧,不然待會兒小七回來,以為本宮怎么你了呢?!”
“是,殿下!”楚青臉色一紅,狠狠地揉了一把自己的臉,又往角落里靠了靠,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不多時,趙括翼推門進來了。
趙晉淵看著他一個人悶悶不樂的回來了,便知道這是沒找著人,于是,笑著安慰道:“不妨事,沒找到人那就下次有機會再見便是。既然錦堯那么喜歡她,我們總歸有機會見到的,不必急于一時。”
趙括翼有些不情不愿地點了點頭:“嗯,也只能如此了?!?p> 日子很快便到了悅遙樓宣傳單上定好的表演那日,沐輕輕今日早早就來到了悅遙樓內(nèi),與朱班主一起,又重新確認了一次各處的細節(jié)。
趙括翼和趙旭帶著一眾人等,跟著貝錦堯一起,早早地就到了樓上,尋了一處視野最佳的位置坐好。
這幾日沐輕輕的事情很多,除了前幾日給‘?dāng)n月軒’畫打樣圖的時候,難得與沐輕輕好好相處了片刻以外,算起來,貝錦堯已經(jīng)許久沒有與沐輕輕一起,安安靜靜地待在一起了。
貝錦堯正想著尋個什么由頭,好下樓去問問沐輕輕準備的如何了的時候,門口忽然響起了一陣騷亂聲。貝錦堯原以為是芙蓉齋的人,按耐不住,特意挑選今日過來找麻煩,尋聲望去,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是蒙著面紗的芝蘭,正從門口款款而來。
更讓眾人意外的是,芝蘭此次并沒有同往常一樣,直接去到樓上的房間里坐下,而是選擇坐在舞臺下側(cè)的一處位置,面前的桌子上,還放著一把古琴。
難道芝蘭姑娘此次打算當(dāng)眾撫琴?!想到此處,眾人皆是一片嘩然。紛紛議論起這‘悅遙樓’的背后,究竟是什么神通廣大的人物,竟然能有這么大的面子,幾次三番請來大名鼎鼎的芝蘭姑娘,在酒樓的重要時刻,只身前來為酒樓捧場!
不說樓下的眾人深覺意外了,就連趙括翼見狀,口中都驚嘆連連,掃了貝錦堯一眼,故意取笑道:“呦,這‘悅遙樓’的東家,可真是夠財大氣粗啊!竟然能把芝蘭姑娘請過來,親自彈奏一曲?!不管這出戲唱得怎么樣,能這么近距離親耳聽到芝蘭姑娘撫琴,眾人已經(jīng)不算是白來這一遭了!這位東家,當(dāng)真是了不得!”
貝錦堯暗含警告地看了趙括翼一眼,輕輕抿了抿唇,雖然看不出面上有什么表情波動,但微微上翹的嘴角,還是泄露了他此刻愉悅的心情。
戲,馬上就要開始了。一旁的展非,走到貝錦堯身邊,小聲稟告道:“世子,展林已經(jīng)帶著人在門口坐好了,今日保證不會有人過來搗亂?!?p> 貝錦堯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沒有出聲。
隨著鑼鼓聲敲響,戲,正式拉開了序幕。
因著之前的宣傳單上,寫過大概的劇情梗概,眾人對于這樣帶著幾分禁忌的故事,都極為好奇。簾幕剛剛拉開,眾人便都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臺上那個穿著僧袍,面目清秀的小生,以及跟在小生身后,那三個面容怪異的徒弟,小生手中牽著白馬,踏著地上的白紗,漫步而來。
因著條件有限,沐輕輕用白紗圍成了一副飄飄欲仙的場景,每當(dāng)場景轉(zhuǎn)換之際,沐輕輕都需要借用各種顏色的輕薄的紗布,盡量營造出相關(guān)的氛圍來。
隨著劇情逐漸上演,時間也緩緩流逝著。沐輕輕有條不紊地指揮著臺下的相關(guān)人員,原本極為嘈雜的大廳,已經(jīng)漸漸安靜了下來。
當(dāng)演到臺上的女王,拿著蓋了印章的通關(guān)文牒,極為不舍地遞給圣僧時,臺下,有一位隨著家仆一起前來觀看的姑娘,隱隱傳來了啜泣聲。
正在圣僧與女王臨別之際,芝蘭的琴聲緩緩響了起來。
芝蘭朱唇輕啟,一曲《女兒情》輕輕柔柔地飄蕩在半空中:“鴛鴦雙棲蝶雙飛,滿園春色惹人醉……說什么王權(quán)富貴,怕什么戒律清規(guī),只愿天長地久,與我意中人兒常相隨……愛戀伊,愛戀伊,愿今生常相隨……”
眾人都是第一次聽到戲腔與歌聲的融合,再加上場景的烘托,歌詞直白、大膽、叛逆,卻又偏偏柔中帶剛,暗含了一個女子對意中人的癡情等待,以及對這段有緣無份的感情的控訴!一時之間,大廳內(nèi)的啜泣聲,更大了。
擋在面紗后面的芝蘭,趁著無人注意到自己的時候,瞧瞧試了試眼角的淚水。這歌詞雖然都是白話,卻句句唱到了芝蘭的心坎上。若是那人也能放得下權(quán)勢與富貴,自己此時面對的,應(yīng)該就是另一番生活了吧?!可惜,這世間沒有如果,連戲劇中都難能得到一份美好的感情,更惶論現(xiàn)實中呢?!
直到臺上的眾人,鞠躬謝幕良久,大廳內(nèi),才爆發(fā)了如雷般的叫好聲和啜泣聲。連那些一向以沉穩(wěn)自詡的書生們,都有些紅了眼眶。
王掌柜趁著眾人呼喚著再來一遍的時候,上臺宣布了‘悅遙樓’將在今后的三日內(nèi),每日此時都復(fù)演此戲,眾人的喊聲這才漸漸平息了下來。
樓上的房間內(nèi),久久都沒有人言語。
趙括翼好不容易回過神來,看著貝錦堯,忽然笑了起來:“錦堯,你說這詞,是為了應(yīng)付眼前的這出戲?qū)懗鰜淼?,還是特意為了某人寫出來的呢?!”
貝錦堯沒有出聲,只是眼睛,一直盯著樓下那個忙碌的身影未放。
片刻后,貝錦堯才緩緩開口,道:“小七,在你眼中,我像是那些守規(guī)矩的人嗎?我早就與她有言在先,若是做不到,這個‘世子’之位,與我而言,也沒什么好留戀的了。”
一旁的趙旭聞言,久久未曾言語,看著正在調(diào)笑貝錦堯的趙括翼,面上露出了一抹似喜還悲的笑容來。
果然,連這些個戲曲故事,都不忍心欺騙世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