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野捫參次、山川奠禹先”指的就是昌寧公臺神臺駘。當父皇在小舟上提到“源頭”時乘著汾河水我怎么也該想到這位在傳說之中比大禹治水還早的神明。
可找到了文明起源之于戰(zhàn)爭又有什么作用。此次情況特殊與先前不同,我在垣曲的策略得以勝完全倚靠對方非我族類,但晉陽本就同祖同宗,絕不可能與先前的思路一般。
不過我想多半是和“源頭”有關,我隱隱覺得他是有些什么東西想要啟發(fā)我。
而且和平時不一樣。沒錯,是焦急,以前失望歸失望但充其量不過是語氣中的不滿,今天總有種恨鐵不成鋼的催促感。
既來之則安之,更何況把我深更半夜叫出來的是他,冷靜下來的我凝視著他,靜靜等他開口。
果不其然,他先開口了,但卻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是為父過于著急了?!?p> 他忽然長舒一口氣語氣放緩與方才咄咄逼人判若兩人,若非我一直盯著否則還以為換了個人。
果然伴君如伴虎,角色轉(zhuǎn)換也這么快!
“不,都是兒子的錯?!?p> 娘了,不趕緊認錯一會我又要被迫背書了。大半夜的再不走明天早上我就趕不回去了。
“為父瞧你有些疑惑,可有什么想問的盡管說?!?p> “當真?”
我偷偷撇他一眼,再三確認。我確實挺疑惑的,但我屬實不敢多嘴。萬一我的哪個愚蠢問題又直擊他老人家脆弱的小心靈了,挨打的可是我!
“別給臉不要臉?!?p> 當熟悉的手刀重重敲在我可愛嬌小的腦袋上時,我很快樂。
別問,問就是快樂,這是來自皇帝老爹沉重的愛,普通人無福消受。
“咳。第一個問題是,您為何在此?第二,您所說的‘源頭’含義是什么?第三,您在焦慮什么?”
第四,我到底都犯了哪些錯誤。不過我只準備在心里問自己這第四問。
“亡羊而補牢,未為遲也?!?p> 他只說這一句話后意味深長的看我一眼,那眼神中包含的東西太過復雜,直瞧得我頭皮發(fā)麻渾身起雞皮疙瘩。但其中的嚴肅是我平日見不到的。
什么玩意!
這問了還不如不問!
他什么時候亡的羊又要補哪里的牢!
我琢磨著是不是我若是讓他講仔細點,他可能直接給我來一句“天機不可泄露”打發(fā)我。
“說了還不如不說?!?p> 我沒忍住說出了聲,一時之間四目相對有些尷尬。我正準備習慣性的道歉時他竟說:
源頭。
說完竟然擺擺手離開了,講什么等我想明白了再回去見他。
他走了。
他真的走了!
我氣呼呼一屁股坐在地上,也不管這地面到底有多少灰塵。什么源頭源頭源頭,我聽一晚上玄乎巴拉的東西了,都是老實人,就不能給我講點實在的嗎!
嗯?這是什么。我剛坐在地上手觸碰到一個小紙團,這里怎么會有小紙團,難道是我爹給我留下關鍵訊息了!
我迫不及待拆開,只見上面寫了一行小字:
需要朕把飯嚼碎了吐你嘴里?
……
成,你狠。
無可奈何的我只能坐在這陰森森的地方正對著神像發(fā)呆,誒?神像……
他提了一晚上的源頭,而這里供奉的又剛好是治理江河的創(chuàng)始者,同時位于的也是汾河源頭。
難道與治水有關?
源頭……
汾河的來源是……
黃河!
我終于想明白了種種聯(lián)系,也明白了那些本不該出現(xiàn)在這里的人的真正用處!但我并不希望是我所猜想的那樣,否則這將是場喪盡天良的戰(zhàn)爭。
當連下暴雨的第三天到來時,那位曾對我吹胡子瞪眼的河南道刺史王波終于坐不住了。他那雙除了天子誰都瞧不起的小眼睛里終于也塞得下我這個名義上的督師了。
“督師大人,上有明君,左右又有常勝將軍和您這樣的睿智軍師,哪里還輪得到下官在此指手畫腳,這不是畫蛇添足嗎……求您勸勸陛下,放下官回河南道吧?!?p> 若是平時此刻我心中定已燃起戲弄他之意,但即使記仇如我都不得不正經(jīng)起來。
“王大人的來意本督已然知曉。本督這就去求見陛下。但是本督猜想王大人在來此之前一定也去見過陛下了?!?p> “唉,陛下壓根就不見老臣呀。”
王波一時表情多變,估計是我父皇用了多種多樣的怪異理由搪塞他,礙于身份又不可戳破。
“本督明白你所擔憂之事,陛下同樣心中有數(shù)。現(xiàn)在棋局已開,你我還是聽從主帥之意吧。王大人先回去整理一番心緒,大敵當前軍師可不能亂了陣腳?!?p> 他謝過我,匆匆離去,也許他的心情像他的腳步一樣躁動吧。
雖然我知道去見我父皇并不能改變現(xiàn)狀,但一方面是為了落實對王波的承諾,另一方面是我也想去了解他的真實想法。
……
“兒臣拜見父皇?!?p> “你來了?!?p> 營帳中只他一人,他放下手中的書看著我。
“坐?!?p> 我特意端坐起來,這大概是我最人模人樣的一次了。但實際上,鄙人這會兒胸腔中滿滿的都是疑惑。
這什么狀況?
空蕩的桌案,悠閑的主帥。
他不該手捧書籍,應該擺上茶盞,身后再高高掛起橫幅寫有“草率”二字,那還必須得是草書,不然凸顯不出他的瀟灑。
我還是沒忍住先開了口:“父皇,王波方才去找兒臣了?!?p> “說說你的想法?!?p> “兒臣不敢擅自揣測圣意?!?p> 我偷偷擠兌出一絲余光去觀察他的神情,別說他,就連我說完這話都有點想笑,太不要臉了。
“臭小子你也有不敢的時候?跟朕也開始玩這套了,行,恕你無罪?!?p> 嘿嘿。
“兒臣原先不理解為什么要讓王波這位在軍事上并無建樹的河南道刺史出任都指揮使一職,以及調(diào)來河南道都督張文山。這二位在地方掌管軍政大權的高官一走,等于河南道內(nèi)現(xiàn)在無人坐鎮(zhèn)。其實您的目標只是王波一人,調(diào)來張文山也是為了有備無患?!?p> “那朕為何好端端的只調(diào)他二人來作甚?叫張文山直接帶著軍隊前來支援豈不是更好?”
我觀察到父皇毫不慌張,閃爍著奇異眼神的雙眼鎮(zhèn)靜極了。剛好他的提問也讓我注意到了另一個被遺漏的點。
河南道只秘密派來了張文山和王波二人。
“兒臣猜測,現(xiàn)在河南道的軍隊應該已經(jīng)被父皇的親信接管了。您需要他們?nèi)プ隽硗獾氖?,一件比支援更重要的事——疏散河堤居民?!?p> “當時您叫兒臣去昌寧公家廟其實不只是為了讓兒臣懂得敬畏,您真正想讓懂得敬畏的人是那些借機謀反的亂臣賊子。兒臣顯少關注前朝之事,現(xiàn)在想來十年來竟從未聽聞過河水泛濫的此等大事。這就說明有治水人才砥柱中流、力挽狂瀾。這個人恐怕就是王波了?!?p> 我說著說著不禁越來越?jīng)]有底氣,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也許,一直被蒙在鼓里的并不是我父皇!
而是我和前朝那些自以為精明的大臣!

陳浮華
晚安大家…… 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