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程成晚上回來了，欣陽讓她幫自己訂機票，以為能幫程成賺點中介費。程成坐在桌子前的轉(zhuǎn)椅上，一邊轉(zhuǎn)著自己，一邊把欣陽遞來的美鈔像玩撲克牌一樣打開成一個扇形，嘖嘖搖頭，說：“你們是怎么想的？把好不容易賺來的錢浪費在機票上。反正以后都要回去，存著干什么不好。所以說思念是一種病，讓人一點都不理智?！?p> 欣陽笑說：“照你說的，回去見一見就連一點價值都沒有了？”
程成放下鈔票，撐著腦袋，說：“當然你也可以說是我嫉妒你，有個人這么想讓你回去?！?p> 欣陽默默了片刻，問：“要不要幫你帶什么信物回去，或者帶什么愛情慰問品回來？”
程成神情淡淡地搖頭，說：“信物能干什么用？比如剪一縷頭發(fā)嗎，扔都不知往哪扔?！?p> 欣陽撇撇嘴笑起來，這話是有出處的，欣陽曾經(jīng)剪了一縷頭發(fā)夾在信里寄給時輝，在綁頭發(fā)的時候被程成看見，笑話了她好一陣子。
程成又拿起鈔票，說：“這才是最好的信物。你看，你這陣子都蔫蔫的，今天收到一把這個，笑成啥樣了，還有什么比他賺1000給你800更有用的嗎？”
欣陽搖頭，說：“他給我打幾個噓寒問暖的電話我笑得更開心?！?p> 程成神情狡黠地說：“你是開心，可是他不開心啊，你說，打幾個干巴巴的電話，和直接甩給你一把鈔票，哪個更讓他挺胸抬頭？”
欣陽卻沒有認同的意思，思索了一會兒，說：“我跟他出去旅游，一向住很便宜的旅館，但只要不吵架的時候，住廉價旅館也真的很快樂。如果有一天，他覺得給把鈔票就能說明他愛我，我會很失望。我也喜歡他上進，那是因為人活著就應該上進，可是他不這么想，他跟你一樣，覺得讓他上進就是催他賺錢?！?p> 程成嗤笑一聲，說：“再過10年20年你看看吧，你會嘲笑你現(xiàn)在的想法，你會對一個還讓你住經(jīng)濟型酒店的老公深惡痛絕。愛一個人，就是讓她過上與愛情匹配的生活。就像這玫瑰花……”
程成的目光看向瓶子里她親手做的那些干花花瓣，說：“放在臭烘烘的廁所里也是玫瑰，放在水晶柜子里也是玫瑰，什么都改變不了它?？墒?，你忍心讓它待在廁所里嗎？況且總有一天，廁所的味道會把它變得惡俗難聞?！?p> 欣陽微笑注視了程成一會兒，說：“程成，我挺好奇呢，你跟我一樣大，又怎么會想到看10年20年之后呢？”
“因為生活會逼我想，會逼很多人想。你只是比較幸運，生活不曾逼你去想，你可以生活在你的愛情七彩泡里不出來。”程成說。
欣陽搖頭，說：“我沒有愛情七彩泡，我也會拮據(jù)，也會失望、悲傷，可我就是覺得，愛情像水，它的天然成分已經(jīng)足以滋養(yǎng)生命，雖然可以跟各種東西相加而成為味道顏色不同的液體，可是只有水本身，什么都不加的水本身，才是真正解渴，永恒潤澤的。如果水變成了其他液體，就永遠變不回去了。所以，我的水里只能放干凈的鵝卵石，別的會把它變成紅紅綠綠的東西，一概不允許加?！?p> 程成凝神聽欣陽講完這許多話，似笑非笑地看著她被自己感動得微微脹紅的笑臉，似乎在為真理而抗爭的倔強的雙眼，盡管眼下誠然并沒有什么問題需要她抗爭，說：“欣陽，祝你好運。不過，加點好茶葉還是不過分的?！?p> 欣陽笑起來，笑得眼睛里水波蕩漾，對自己即興編織的愛情宣言很是心滿意足。
沒有多少東西需要帶，欣陽打算順便去趟紐約，然后從紐約飛回去。欣平說要去接她，被她謝絕了，表示她都過了25歲奔30去了，欣平還把她當成需要由大雞帶領的小雞。
其實主要原因是，她的機票是買到了時輝的城市，想想分開了那么久，她還不確定會在那里待幾天才回家。
她也良心發(fā)現(xiàn)地覺得很對不住養(yǎng)了自己20多年，并為自己出國讀書買單的父母，但就是架不住地想要先見到時輝。
俗話說嫁出去的女兒是潑出去的水，這話她是不能抗議的，她還沒嫁，就已經(jīng)幾乎把自己全潑出去了，留給自家人的，只是個來免費吃飯睡覺的軀體。這么一想，她很覺得應該在紐約給家人買些東西——用家人給她的錢。
這種時候，她忽然就羨慕起從早到晚在賺錢的程成，活得理直氣壯，誰也不虧欠。
紐約跟電視劇里看到的一樣，自帶讓人心潮澎湃的躁動氣質(zhì)，幸虧欣陽在國內(nèi)也是大城市住慣了的，否則在美國小城待久了，大約會覺得紐約遍布的人和商店實在多得晃眼。
其他地方幾乎都是海邊等于高檔，紐約曼哈頓卻反過來，海邊最不值錢，離海最遠的中央公園才是眾人神往之地。
曼哈頓的街道即使最不識路的人也不會走丟，地圖上南北縱向的各條大街幾乎是平行的，欣陽住在最靠海邊的第一大道的小旅館，從第一大道出發(fā)，沿著一條東西向的路往第二大道走，再沿著同一條路往第三大道走，就可以毫無懸念地走到第五大道，連地鐵都無須體驗。
欣陽拿著地圖，決定先去哈德遜河入?？诳纯达L景。河對岸高低錯落的大廈，帶著資本主義的崢嶸感，又如流金歲月一般即便滄桑也永不過時，自然壯闊。
腳邊不遠處的的松鼠豎著尾巴東張西望，絲毫沒有因為有人來而要落荒逃跑的意思。欣陽蹲下來細細打量它，它眼神觸碰到欣陽的一瞬間，忽然害羞得轉(zhuǎn)身幾步倏爾上了樹。
欣陽心里生出巨大的遺憾，此時此刻，她特別希望時輝在身邊，她能與時輝相視而笑，時輝會伸出臂膀摟住她的肩，說：“傻孩子，一只松鼠也看那么久?！?p> 現(xiàn)在她身邊只有樹，她伸出手掌撫住了一棵，仿佛這樣能慰藉皮膚的饑餓感。
風景帶來的莫名孤獨讓她失去了流連的興趣，看了看地圖，朝第五大道去。
欣陽兜里沒有幾個錢，穿著最平常不過的衣服，素面朝天，但這不妨礙她鎮(zhèn)定自若地走進第五大道的各大專賣店。
她在一家店里看到一條打折的連衣裙，挺喜歡便買下來，試了試有點松，請店里幫修改一下，改衣服需要幾十美元，摳門的她竟同意了。
看起來50多歲的女裁縫蹲在地上為她把多出來的位置每一處都仔細用夾子夾住做了標記，欣陽看著鏡子里正好貼身的曲線，問：“如果以后我胖了怎么辦？”
她的意思是想讓裁縫用個變胖也能放寬的修改方法，不料裁縫卻很淡定地說：“那你就再買一件，你嫁個有錢人，買另外一件?！?p> 欣陽愣了一下，似乎此時才感覺到了現(xiàn)在的自己和奢侈品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