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的車流在延續(xù)，如同要把人帶去無可知曉的未來。
余航的車開到了一個破敗的加油站外面。這里曾是父親的一個副業(yè)。此時加油站關(guān)著門，門口掛著“暫停營業(yè)”的牌子，門前一片寥落，只從附近各種廣告牌和面積上看出曾經(jīng)的規(guī)模。
余航打開工廠的門，里面空蕩蕩的落滿了灰塵，一個工人正在收拾一些貨物。工人看見余航，走過來把一封信交給余航，對他說：“余先生，這是昨天收到的?！?p> 余航接過來打開，是銀行的催款通知書。
他和丁蓓蓓的未來，就此嘎然而止。他在頹唐中對蓓蓓說：“現(xiàn)在我真的什么都沒有了，除了一堆債務和已經(jīng)倒下的父母?！?p> 蓓蓓沒有溫柔地抱住他，給他勇氣或哪怕違心的虛假安慰。她心里的慌張如同海嘯一般已經(jīng)十層樓高，在被卷走之前本能地要拔足狂奔。
過了許久，她聲音發(fā)顫地說：“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只要她自己不陷進去，她的一切當然都是會好起來的。
暗夜里，丁蓓蓓斷斷續(xù)續(xù)地說，說罷便一直在哭。大家聽完這人間悲劇，各自慨嘆或是沉默，再沒有半點起初聽故事的暗自雀躍。
程成幽幽地問：“蓓蓓，明明被分手的是余公子，你為什么哭成這樣？”
丁蓓蓓抽泣著，舒了一口長氣，說：“我還是很愛他?！?p> 眾人在黑暗中面面相覷，誰也看不見誰，只是心照不宣地不說話。
丁蓓蓓：“可是他現(xiàn)在連和我一起出去吃餐飯都不能隨便吃了。”
徐冬沒有半點迂回地說：“沒有面包的愛情我看你還是不要嘗試了。那就像食肉動物換了口味轉(zhuǎn)而吃草一樣不具備可行性?！?p> 丁蓓蓓提高了聲音：“你們以為我天生嫌貧愛富嗎？你們知道嗎？我小的時候，全班同學都訂課間餐，我是唯一沒有訂的那個，到了吃課間餐的時間，我只能趴在桌子上，看著同學們吃?！?p> 她淚水漣漣地看著窗外，心像桌上的花瓶一樣空得只能裝下太久之前的回憶。
余航返回學校的第一天，竟然就來找丁蓓蓓了。他在樓下站了許久，神情依然涼涼的，只是沒了從前的鋒芒。
余航在樓下等了許多次之后，丁蓓蓓決定，她只能先答應另一個追求者，才能下決心跟余航了斷。反正經(jīng)過跟余航人盡皆知的戀情，現(xiàn)在的她已經(jīng)做不了毫無歷史的初戀系小天使了。
這次余航無例外地又沒等到丁蓓蓓。程成從樓上跑下來，走到余航身邊，余航并沒有認得她的表情。
程成簡潔地說：“蓓蓓不在宿舍?！?p> 余航有點失望，慢慢轉(zhuǎn)身要離開。程成像從前一樣想叫住他，卻還是像從前一樣閉上了嘴，看著余航的背影，心中一片蕭索。
丁蓓蓓和另一個男生恰在此時牽著手走過來。看到余航，她有些意外和尷尬，略帶點哀怨地跟余航對視了幾秒，跟著那個男生走開了。
程成有些擔心地看著余航，余航卻很平靜，他靜靜站了一會兒，如同什么也沒發(fā)生似的離開。
教學樓里幾乎空無一人了，程成剛把今天的課堂筆記整理完，抓著書本和飯盒往樓下沖，在樓梯拐彎處一不留神撞到一個人身上。
程成抬頭看見是余航，她心里一個哆嗦，隨即又升騰出一朵紅云。
她目光郎朗，聲音清脆地說：“對不起。”
余航這次也認出了程成，客氣地回一句：“沒關(guān)系。”
兩人前后腳地往樓下走。程成問：“你也還沒吃飯嗎？”
程成特別溫柔的語氣似乎讓余航有些意外，他轉(zhuǎn)過頭看看程成，說：“還沒吃，今天忘記拿飯盒了，我回去泡面吃?！?p> 程成也抬頭看著余航，說：“上次趙飛那個說明書的垃圾翻譯，就是我譯的，你還記得嗎？”
她不確定下次還能不能正好撞見余航，該說的都要說完。
余航似乎回憶了一下，笑了笑，說：“以后有人花錢找翻譯這種事，可以介紹給我，我會服務得很好。”
余航將父親買在自己名下的資產(chǎn)全部賣了，補了父親在用公司的一切抵完負債后仍有的虧空，用余下的錢請了護工照顧父親和母親，然后繼續(xù)學業(yè)。跟其他花錢上學的學生不同，只要上學，余航就能賺到錢。他一向拿級別最高的獎學金。
程成壯起膽子說：“上次的翻譯費我還放著，我能還給你嗎？”
余航并沒有被冒犯，淡淡說：“你先放著吧，萬一哪天我沒飯吃再說?！?p> 程成幾天后就兌現(xiàn)了余航的飯。
早上程成在排隊打早餐，前面的隊排得很長。她晃著手里的飯盒，東張西望中往身后看了一眼，正好看見余航站在另一個隊伍的最后。
余航也看見了程成，兩個人互相點點頭。從前余航是不會出現(xiàn)在食堂隊伍里的。
程成買了早餐從窗口過來，走到余航旁邊站住，說：“你別排隊了，我給你買了?！?p> 她手中的飯盒里堆得小山一般。余航微微一笑。
程成用下巴指了指粥桶的位置，說：“你去那邊裝點粥吧。我先去找個座位坐?！?p> 余航離開隊伍，去旁邊裝粥，然后到程成找的座位旁坐下。
程成夾起2根油條和2個肉包放進余航的飯盒里，問：“愛吃么？”
余航簡短地說：“愛吃?！?p> 程成看見，在隔了好幾桌的位置，丁蓓蓓也在吃早餐，她沒有留意到程成和余航。
不知為何程成并不怕惹著余航，她小聲地說：“你看，蓓蓓旁邊的座位還空著呢，你要不要過去坐?！?p> 余航抬起頭，卻并沒有看別處，他注視著程成，正色道：“她旁邊的座位，我不去坐自然也有別人會坐的。今天的早餐，謝謝你?！?p> 程成笑嘻嘻說：“不客氣，就是不想看你排那么久的隊?！?p> 余航點點頭，說：“和你一起吃飯，挺好的?！?p> 又過了幾天之后的一個傍晚，徐冬打開窗戶掛衣服，看見余航正朝女生宿舍樓下走來。
徐冬扭過頭看著丁蓓蓓，說：蓓蓓，余航來了！”
丁蓓蓓走到窗邊，朝樓下看去。樓下只有余航一個人，丁蓓蓓看他走進了女生宿舍樓，有點憂傷地說：“又說我不在唄?！?p> 傳呼器響了：“程成，有人找！程成，有人找！”
丁蓓蓓和全屋的姑娘們都吃驚地看著程成。丁蓓蓓的臉色瞬間如沒燒透的仍迸著紅光的灰燼一般。
程成沒有看她們，徑直走出了房間。
待她跟余航在校園里轉(zhuǎn)了許久，終于回到宿舍時，丁蓓蓓把她床上的東西一件件地往地上扔，幾個姑娘去拉都拉不住。
丁蓓蓓憤怒地指著程成大喊：“你滾出這個宿舍！”
程成背靠著門，一動不動地站著。待丁蓓蓓如耗盡了力氣的困獸一般停下時，她一字一字地說：“蓓蓓，一別兩寬，各生歡喜。你和余航，已經(jīng)結(jié)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