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葉不用練槍,又贏了葛少秋,頓時便覺神清氣爽起來。她出了練武場,一偏頭,看見坐在一旁認真讀書的岳昭。
她記得這人是岳昭的哥哥,跟岳昭一起來的。到了這,就坐在一個僻靜地方看書。
“你在看什么?這么認真?!鼻~湊到岳昭身邊,好奇的問道。
岳昭看書正入神,千葉突然走到身邊嚇了他一跳,忙起身對千葉行禮道,“只是本閑書隨便看看罷了。”
“閑書?上面講了什么?”千葉伸頭去看岳昭手上的書頁。
“歷史,講了一個君王詢問國師如何治國?!痹勒训?。
“這……不是閑書吧?”千葉看了幾段書上的文字,覺得書中句句邏輯嚴謹,言之有物不像是閑書的樣子。
“消磨時間看看,當然算是閑書?!痹勒训?。
“這人可真厲害,怎么什么都知道?!鼻~被書中文字勾起了興趣,問岳昭道:“這書能借我看看嗎?”見岳昭露出為難之色,連忙補了一句,“我就在這里翻一翻?!?p> “這當然可以?!甭牭竭@里岳昭面色緩和了一點,把書遞給千葉,“這書是岳峰的恕在下不能外借?!?p> 千葉津津有味的翻著書頁,書中的君王問了一個又一個問題,從農(nóng)戶耕地如何守時序,到如何安排徭役賦稅,再到如何厲兵秣馬,籌備武器,安排將士,都有涉及。更強大的是,關于這些問題,國師都深入淺出一一給出了解答。
“這國師懂的可真多!”千葉細細看完了兩章嘆道。
“確實。”岳昭應道,目光亦有憧憬之色。
“你看這本書這么入迷,是希望成為這樣的人嗎?”千葉問岳昭。
“我可沒這樣的本事。”岳昭眸色黯然道。
岳家。
常年不在家的岳柯今年竟然提早回來了,能早日同家人團聚岳柯卻并不開心。
這一年池國并不安穩(wěn),王上年事已高朝堂不穩(wěn),邊境又騷亂不斷,如此情形,岳柯作為池國丞相,本該忙到?jīng)]法回家過年??烧l能想到入秋時,王上突然病重,臥床不起。只發(fā)了道口諭讓二公子監(jiān)國。
這道口諭是王上的近侍代為傳達,不知真假。按說,池國立了東宮,監(jiān)國這事怎樣也該是太子,不會輪到二公子。
池國的二公子是池王的第二個嫡子,平庸無奇,一直名不見經(jīng)傳,岳柯以為此人無心王位,從未重視他,現(xiàn)在看來得重新計較了。
岳柯?lián)碜o太子,必然反對二公子監(jiān)國,二公子心知肚明,監(jiān)國后,第一件事便是尋了由頭,請丞相回家過年,省的留在朝中給他使絆子。
岳柯不愿就這么回來,二公子便做出一副孝順的樣子,說父王是處理政務過多累病的,趁眼下到了年關,要好好放松,辦辦喜事才能好起來,硬是用沖喜的理由讓好幾個朝堂要員早早回家過年。
說是體恤臣子,實是嫌他們礙事。二公子的鬼話,岳柯一點都不信。
只是眼下,王上重病,東宮沒有動靜,岳昭只能先回來,等過了年關再從長計議。
來年的朝堂上怕是得有一次大換血,得在新人中安插自己人,但不能太引人注意。想到這里,岳柯記起一個人來。
“你說什么?父親回來了!”岳峰剛踏進家門,門口的小廝就告訴了他這件事。
和岳峰相比岳昭對這位常年不歸家的父親感情淡薄,到了岳府就回了和母親生活的院子。
岳峰的父親岳柯,自從做了丞相后,一年到頭難得回來,到了年關也留不了幾日便又要走。
這次岳柯回來的如此之早。能看到父親多留在府中幾日,岳峰很是開心。
岳柯書房的院子里栽了許多紅梅,這些紅梅都打了花苞掛在枝頭,寒風一吹,煞是好看。
岳峰跨進院子,要給父親請安,順便聊聊最近發(fā)生的趣事。隔著綽綽梅影,岳柯的書房房門緊閉。
他又在和別人商議事情。岳峰心道。他不好打擾父親,便坐在梅樹下的石凳上,等父親出來。
屋內,正同岳柯商議的人名叫郭鴻。
郭鴻原叫郭錢,是商人之子,家里做布匹生意。
他少時輕狂,讀了些書,自詡有些才智,不愿經(jīng)商,妄想投身社稷,做出一番大事名留史冊。
商賈之子沒有出身,必須有人舉薦才能入朝為官,他便來岳家毛遂自薦,恰逢岳柯賞識,便讓他做了岳家的門客。
他原以為,至此,入朝為官,平步青云指日可待,一時高興,就改名為郭鴻。然而,事實沒有像他所想那樣,他這門客一做便是二十多年,如今他已娶了妻生了子,將到不惑之年。
“家主讓我入朝?”郭鴻有些難以置信,他在岳家默默無聞了許多年,幾乎以為這輩子在不可能與朝堂有關系了。
“不錯?!痹揽碌?。朝中情形他已經(jīng)告訴了郭鴻。
郭鴻不是平庸之輩,當年他毛遂自薦,岳柯便看中與他的才華。只可惜郭鴻在岳家的前十年,岳柯還不是岳家的家主,未能掌權。后十年,朝中又正值風云詭變之際。那時的郭鴻壯志滿懷,談吐仍帶輕狂,保守起見,岳柯沒有向朝中舉薦郭鴻,即使他知道郭鴻的才華。
多年沉寂讓郭鴻沉穩(wěn)了許多,他略一思索道:“岳家多年基業(yè),其實不必淌這趟渾水?!?p> 郭鴻在葛家蹉跎多年,雖未得志,卻也對岳柯當年知遇多有感激。此話他是平心而論,王位之爭,背后暗流涌動,不說危險,也干凈不到哪去。岳家?guī)状鸀橄?,名聲在外,與其淌渾水,不如明哲保身。
“郭鴻,岳家就像樹,你可知樹大招風的道理,我可以不參與,但不能不留手。”岳柯緩緩道:“郭鴻,從前你時運未到,岳家埋沒了你,如今東風已致。乘還是不乘,隨你?!?p> “既然如此,在下恭敬不如從命了?!惫櫿遄闷檀鸬馈?p> 岳峰坐在院子里看了許久的梅樹,好半天才聽到吱呀一聲,岳峰尋聲望去,父親正送郭鴻出門。
“爹,你忙完了嗎?”岳峰行禮問道。
沒想到岳峰在院子里等他,岳柯有些驚訝,對這個孩子他雖然喜愛,可惜公務繁忙總是聚少離多,這次好不容易有了機會該和他聚聚的,可他隨即想起還有公務要處理,只得嘆息一聲,“好孩子,爹還有事情要做,抽不開身,你幫爹送送郭叔叔吧?!?p> 意料之中的回答,岳峰有些神色失落,答道:“好?!?p> “岳公子是有什么煩心事嗎?”送郭鴻回去的路上,岳峰心不在焉,郭鴻看在眼里,“岳公子不如和我說說。”
“父親往年都是到了年關,才回來吃團圓飯,今年里年關還有月余,父親回的如此之早,是王城出事了嗎?”岳峰問道。
郭鴻一怔,“的確。”平日里岳峰做起事來大大咧咧,現(xiàn)在看來,做事不拘小節(jié)不代表心思不縝密。
“我聽幾個伯伯、叔叔們說起過朝廷的事,與往年相比今年的朝堂似乎不太安穩(wěn)?!痹婪宓?。
“確實王上年老,新舊交替,總免不了這樣的情況。”郭鴻道。
“父親同你說了什么?”岳峰問,郭鴻在岳家做了許多年得門客,一直默默無聞,岳峰甚少見到父親同郭鴻商議。
“岳家主讓我開春啟程去王城。”
“什么?”岳峰面上一驚,“那你要到什么時候回來?”
臨近黃昏,天色將晚,郭鴻仰頭看著漫天的霞光?!盎蛟S……不會在回來了?!?p> “那,岳昭怎么辦?”岳峰問道。
郭鴻是岳昭的啟蒙老師,在岳家郁郁不得志的郭鴻,無意間碰見了飽受排擠的岳昭。
許是同病相憐,郭鴻漸漸開始教導岳昭,岳昭本就聰慧,又求知若渴,勤學好問學起來很快。
對岳昭來說,在被人詬病的灰暗時光里,讀書和學習郭鴻教給他的東西,是他唯一可以逃避的方式。
“岳昭嗎?也許……剩下的路得看他自己了?!惫櫉o奈道。
郭鴻欣賞岳昭。岳昭寫的文章,不僅文采斐然,且思想獨到。
投身社稷是郭鴻的夙愿,時運不濟倒也罷了,但現(xiàn)在機會擺在眼前。他未到不惑之年,也許此生還有機會給當年的輕狂癡夢一個交代,他舍不得放棄。
好花年年有,一個少年,既是才華滿腹,又正年輕力勝,哪會沒有躊躇滿志的時候。一面看著蕭索院墻,一面讀著書中偉人的壯志宏愿。耳邊平庸之輩的嘲笑,言語之粗淺讓人懶得過耳。這樣的情況下,難免生出一種希冀,渴望做些什么,改變些什么。
甚至于,以書中偉人自比;甚至于,由覺得書中偉人不及自己。所謂年少輕狂不正由此而來。
可惜狂風驟雨過,繁花錦簇成一地狼藉。好花常有,姹紫嫣紅又能見得了幾個掛果?
郭鴻行近不惑,方才知,困難險阻,光陰消磨,原不是書頁上輕飄飄的幾個字。他雖相惜與岳昭,然關系到多年夙愿只嘆愛莫能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