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用長大了的心境開始了解臺灣以后,它在我腦海里的印象便盡是文好。這樣的印象在一進港的時候便得到了印證。早上8點,駕助下班來吃早點,便胖墩墩、笑呵呵地跟人說:“剛才引水(引航員)上船,大副拿對講跟人家講英語。結果人家直接說:‘都是中國人,講什么英語??!’……嘿嘿,你說好玩不……太有意思了。”話音沒落,他已經(jīng)一屁股砸在了椅子上,咬了一截油條在嘴里。
船順利靠港,一切景物人物比起大陸卻更像東南亞,但更有序。舷梯放妥,岸放人員登船辦理完手續(xù),卸貨機的搖臂便開始緩緩擺向貨艙口。我的視線停留在搖臂上的“安全第一”幾個紅字上。哪里似乎有些不對?哦,是字體。在大陸,這樣的警示標志多應該用黑體字,而這幾個字卻是柔和帶筆鋒的楷體。一切的氛圍,恍如懷舊港臺電影。卸貨機運轉的聲音轟隆而至,港口卸貨正式開始了。所有人員亦開始照此環(huán)節(jié)操作流程,各司其職。
中午陰天不曬,我的白班還算愜意。夜間12到4的班,依舊籠罩著昏沉。木匠的身影出現(xiàn)在甲板昏黃的燈光中,他從船頭過來?!澳细?,走!跟我加水去!”他有些沙啞而響亮的聲音對我說道?!凹铀€需要我?guī)兔??”我心里有些疑惑,卻欣然地跟他向船尾走去。到了那里,看見岸上已經(jīng)站了一個人。木匠拿來根繩子,越過船緣的欄桿開始往岸上續(xù)。等繩子到了下面,岸上的人接過繩子,系在了一個黑色橡膠管的一端,向我們擺了擺手。木匠說:“往上拉!”便開始拽繩子。他的指令發(fā)得突然,我趕緊跟上,但顯然還是慢了半拍。等那根管子被拉上來,木匠又將它接在了一個接口上。對下面的人做了個OK的手勢后,他又轉身對我說:“一會再過來幫我卸管子?。 薄昂玫?!木匠!”我還是喜歡和這個老哥合作的。他雖然學歷不高,但可能是全船最有人文精神和平等觀念的。
我回到值班的崗位,在舷梯口跟劉力待了一會。有些無聊了,便去繞著甲板巡視。走到泊位外側的右舷,一個50來歲,身材清瘦的男人從黑暗中向我走來。離近了,他柔聲肉氣地對我說:“小哥……”我有些不敢相信這隱約聽清的語句。他似乎也看出了我的疑惑,停下來又說了一遍,這回我確定聽清了!“天吶,怪叔叔!”我心里一驚。早了解到臺灣文明程度高,高得有些過火了,便使得相當比例的男性傾向陰柔……我不敢跟他搭訕,雖然并不歧視他,但總覺得渾身別扭。他卻還有點不舍。見我無動于衷,他便繼續(xù)走,進入了另一片黑暗,留我在那里,心有余悸。
第二天吃早點的時候,海龍沮喪地穿著有些褶皺的工作服(餐廳通常是禁止穿著工作服進入的)便走進了餐廳。見了大黃便說:“真他媽倒霉,碰上個老變態(tài)!”聽到這些,我腦海中立即定位了那怪叔叔?!皨尩?!說什么‘小哥,好帥啊!’我就跟他說:‘他媽,滾蛋?!Α嫠麐尩牡姑?,碰上這玩意……下次再敢跟我這樣我就抽他!”話音落下,而他卻繼續(xù)著那份沮喪。我想,海龍心中必是有著某種迷信,才這么嫌忌這個怪叔叔?;蛟S是東北相對彪悍的文化氛圍吧,沒有男子氣概的人遍遭歧視。劉力這時忽然接過話茬兒,講起了他曾經(jīng)見識過的更露骨的經(jīng)歷:
“我們那次去阿根廷,船上有個白凈凈的,長得也好看。船靠港,有人上來賣東西,他也過去圍著看。就說:‘別鬧!別鬧!’也不回頭。他邊說邊向后擺手,那人見暴露了,壞笑了下就跑了。加油可給嚇得夠嗆……”大家聽了哈哈大笑,海龍卻還是悻悻的。
柴大臺進來跟洪旭商量起來:“大副一會下船了,你跟他說了沒?”“??!這他就要下船了!那我趕緊去了。”他匆匆洗了碗筷,就疾步出了餐廳?!跋雭硪彩牵韪魠s似乎為感覺上的文明友好蒙上了一層灰?guī)?。雖說到過臺灣,但我想在腦海中的影像也不過是夜晚遠山上柔和的燈光,和港口工人溫和的話語。好在停港時間不長,上岸的愁苦并不折磨。第三個晚上,船就離港了。又開始沿著臺灣海峽向南航行。
后續(xù)的工作依然是沖洗甲板、貨艙,一切似乎已流程清晰。水手們說,照這個樣子,這艘船會不會就跑南北線了。聽到這樣的說法,我心里一緊,環(huán)游世界的夢可別就擱淺在國內海員普遍喜愛的南北線上啊……而木匠和水手長的說法與此不同,他倆認為這條船肯定得跑歐洲!后者的觀點多少讓我寬慰。清洗工作結束的第二天,船位大約是菲律賓呂宋島西。船舶運行時的聲響開始變得不同。再過一天,有消息傳來,說主機冷卻系統(tǒng)異常,只能開出8節(jié)的航速了。到了這一天的下午,全船空調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