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時。
張老將軍在馬上抬頭看天,陽光一陣刺眼,不得不伸手搭了一個涼棚。
“呸!”老將軍在馬上往旁邊啐了一泡口水后就罵道:“這賊老天爺,才四月末,怎么就這般熱了,熱死老夫了……”說著就伸手在額頭上抹了一把汗,把棉甲在胸口扯了扯,露出更大的縫隙讓自己涼快些。
“將主爺?!瘪R下面老兵遞上一葫蘆水,張桓接過,剛喝了一口,老馬忽然失蹄,一下就陷了兩支前蹄進(jìn)去,幸好這是一匹閹割過的馬匹,性格溫順,且又是戰(zhàn)馬,受過訓(xùn)練,若非如此,掙扎之下,怕要把蹄子折斷了。
好不容易把馬從泥濘中拽了出來,康飛走過去看看,原來是淤泥被曬干了,表面結(jié)了一層泥殼。
他也搭了一個涼棚瞧了幾眼,前面沿河全是蘆葦,當(dāng)下沒奈何,“老將軍,還是下馬行走吧!”
揚州府是濕地環(huán)境,濕地占有率接近百分之三十,加之河道縱橫交錯,尤其是大運河跟古運河,雖然這兩條河在大多數(shù)時候和大多數(shù)地方是同一河段,在揚州卻是互為表里,構(gòu)成了兩條運河水系河段,有名有姓的河段幾十個,橋梁數(shù)不勝數(shù),是謂【水上揚州】,所以在揚州其實舟船出行更加方便。
三灣子這一片水域,沿岸遍植蘆葦,有許多水鳥棲息其中,如果不是因為倭寇,這一段是景色非常之優(yōu)美的,可惜現(xiàn)在兩岸許多地方被掠奪焚燒,余煙渺渺,路上尸體不絕。
張桓老將軍罵罵咧咧下了馬,看著自己召集的這幫老兵,這時候都疲憊了,畢竟,讓一幫老人披上布甲在熱天里行軍,實在不是容易的事情,也就是家鄉(xiāng)遭倭寇涂難,加之張桓老將軍頗有威望,才有這股子精氣神。
鳳四看著這幫老爺兵,和旁邊幾個伙伴互相看看,滿臉的無奈,有心要把姑爺敲暈過去回?fù)P州罷,怕這幫老爺兵率先發(fā)難,把自己四個給干掉……
他看了看前面康飛,康飛正從張桓手上接過葫蘆,昂起頭喝了一大口。
“姑爺,你瞧這沿途一個倭寇都沒有,可見你們早晨斬首五百,倭寇是嚇著了,說不好,這時候都趁機楊帆遠(yuǎn)去了。”鳳四還想勸康飛回頭,正說著,遠(yuǎn)處隱隱約約傳來“砰砰砰”的聲音。
張桓一下就蹲了下來,其余老兵有樣學(xué)樣,紛紛也是蹲下,唯獨康飛,一個人愣愣地拿著葫蘆站在原地。
“傻小子還不蹲下?!睆埢干焓忠怀犊碉w,然后皺著眉低聲自言自語就道:“這是佛郎機人的火槍,不應(yīng)該啊!倭寇哪兒來的火槍?還這么多……”
“槍?”康飛還有些愣,不應(yīng)該吧!吃雞的時候,槍聲傳不了多遠(yuǎn)??!反正都是一下就沖過去的距離,“怎么可能,我這眼神好著呢!”
“你個傻小子懂個屁。”張桓沒好氣,“我做漕運參將的時候沒少個佛郎機人打交道,他們那種又粗又長的火槍,一開火,數(shù)里之外都能聽見……”
說著,他拍了拍膝蓋就站了起來,“嗨!老夫也是被你個傻小子給帶歪了,那么遠(yuǎn)……不對……”
他說著,歪起腦袋,扯著耳朵就去傾聽,恨不得把耳朵變成驢耳朵。
剛把腦袋側(cè)過去聽,就聽見空氣中‘砰砰砰’又是一陣響。
老將軍臉色一變,“不好,這是佛郎機人的排槍陣法……”他說著一翻身就上了馬,也顧不得馬蹄可能陷進(jìn)泥殼摔斷腿的危險,兩腿一夾馬腹,那老馬頓時撒開四蹄就跑了出去,“快快快,跟上,前面灣子處定然大戰(zhàn)了。”
幾百個老兵跟在將主爺身后也是撒腿就跑,留下康飛一個人還呆著,心說哪兒來的佛郎機火槍?
他搔了搔頭發(fā),突然想起來,信長野望系列里面的【種子島鐵炮傳來】這個事件是什么時候發(fā)生來著?
他忍不住就跟胖迪溝通起來,“胖迪,扶桑種子島鐵炮傳來事件是什么時候的事情?”
“宿主,種子島鐵炮傳來是五年前,另外,我看過關(guān)于佛郎機雇傭兵的不少自傳,有個葡萄牙傭兵說在雙嶼島死了大約一千多葡萄牙人,此外,葡萄牙人在雙嶼建的教堂也被那位巡撫浙江兼撫福建的朱紈老爺給一把火燒了……如果按照正常的傷亡比例來分析,逃跑的葡萄牙人應(yīng)該更多……還有,母親大人很擔(dān)心你和老爺……”
胖迪的聲音聽起來呆萌呆萌的,可康飛顧不上,趕緊撒腿往前面追了上去。
“百戶?!睅讉€兵丁轉(zhuǎn)頭看鳳四,鳳四咬了咬牙,“還愣著做什么,跟上去……也不知道老爺怎么一個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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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的時候,江水灌潮,到了未時,已經(jīng)是巔峰,七艘兩千料的大船已經(jīng)浮了起來,周圍大大小小的船只圍繞,隱隱約約分成三個陣型。
其中最大的是福建林成的船隊,原本的海賊王徐棟的二當(dāng)家李光頭此刻也跟自己的同鄉(xiāng)林成混了,這兩家一合攏,便成了最大的一支。
此外,扶桑人因為有一位貴人在船上,把一幫佛郎機人都攏住了,卻成了第二大的一支勢力。
剩下的就是徽州人汪直,作為原本的海賊王徐棟手下的船東,汪直豎起了徽州人的旗幟,攏住了徐棟的殘余,雖然勢力最小,實力卻不可小覷,畢竟,這里是南直隸,汪直算是坐地虎。
上午在福田庵受挫,逃跑的幾個倭寇回到三灣子船上,倭寇頓時大驚,畢竟,一戰(zhàn)被斬首五百,只跑掉幾個人,這種戰(zhàn)損,倭寇也是承受不起的。
尤其這一支還是福建人林成麾下,福建這個地方【八山一水一分田】,有錢佬非常之有錢,可窮鬼卻精窮精窮,這也是福建籍倭寇居多的緣故,所謂倭寇,其實不就是另外一種形式的造反么,這些倭寇到了揚州,那還了得,這是天下一等一的繁華所在??!
這幫福建海賊只顧著搶,卻不識地理,又言語不通,搶不到好東西,不像徽州佬,抓幾個老鄉(xiāng),一張嘴就是南直隸官話,快說,銀子藏在哪塊?
他們看到福田庵收留逃難的老鄉(xiāng),又覺得和尚廟肯定有錢,故此準(zhǔn)備攻打福田庵,卻被康飛帶著義勇一網(wǎng)打盡。
至于扶桑人,卻不屑去搶,因為不管怎么去搶,作為【八百真倭】的底氣所在,必定是要分潤的,何況,還有幾百個葡萄牙雇傭兵和扶桑人一伙,關(guān)鍵是扶桑人也知道,語言是個大問題,想搶也未必?fù)尩玫胶脰|西,不如坐收漁利。
福田庵一役戰(zhàn)損五百,倭寇林成就把頭目們聚集起來,看看汪直未到,忍不住大罵,李光頭這時候就說了,書上都說【宜將剩勇追窮寇】,那些揚州兵打了勝仗,下午肯定要追擊過來,不如,讓扶桑人和那些佛郎機人上岸抵擋一陣,不管成敗,與我們都好。
林成一琢磨,覺得不錯,贏了最好,輸了,下午申時退潮,酉時高峰,正好扯起風(fēng)帆退回江上去。
當(dāng)下他就派人去通知扶桑人,然后傳信的人回來說,那位扶桑貴人說了,會在岸上列陣,不過,到晚上的時候,必須回船上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