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輕水說完,悠閑地把玩著手里空空如也的杯子,笑意吟吟地看著兩人,不,兩鬼。
倆老鬼圓睜著雙眼,面上滿是難以置信。
這個年輕人,竟敢在明知這茶水會要命的情況下,毫不猶豫全部吞了下去,這……這該是何等魄力,何等修為?
而且,可以看得出來,他真的自始至終,從來就沒有把兩人的這些把戲放在眼里過!
太可怕了。
“坦白從寬,才能爭取寬大處理。你倆可別考驗咱幾爺子耐心哦。”
劉輕水還是那樣云淡風輕,只是說出來的話卻又有種不容挑釁的威嚴。
雖是大傷初愈,他其實也不過就是調侃調侃兩個老東西而已。他劉輕水何等眼力,哪用得著別人自報家門?
不過是之前見到老頭的一瞬間,他百年老鬼的身份便早已暴露無遺。
法師一門有一句俗話,叫做“人看命門鬼看眼”,意思是看一個人的運勢命運,可以通過法眼去看他的周身命門;而鬼,則是看它的眼睛,法眼一開,一般來說可以通過看鬼的眼睛,大概看出他的前世今生。
劉輕水天眼之下,老頭子雙眼黢黑,說明短則七十年,長則百年修為,同時從他身上濃到化不開的血腥氣來看,他還害過不少人。
死而不散,趁勢而修,是為妖。
老頭子是厲鬼、兇鬼,根本無需多言。況且看目前這架勢,多半已經修煉成鬼妖了。
否則呼風喚雨,天雷震震,他哪來這么大的能耐?
“你是天師……你想怎么樣?”
老鬼渾身上下浮現(xiàn)出層層煞氣,隨時隨地即可暴起傷人。
見兩人并未按照自己的思路回話,劉輕水搖了搖頭。
他轉著手里空空的杯子,戲謔地道著:“到底是成了氣候,我可不能拿你怎么樣。老胡,你的生意,你看著辦?!?p> 老胡見劉輕水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看向自己,差點跳了起來。
他雖不靠譜,好歹也是正經法師,能看不出來眼前這老鬼的厲害?
要擱平時,碰上這樣的,怕是皮都得讓人剝下來當烤串兒。要不是劉輕水在邊上,恐怕早給嚇尿了,你讓我看著辦?
老胡強裝鎮(zhèn)定,正要開口爭辯,卻發(fā)現(xiàn)怎么也開不了口了!
他看見四周的墻壁和頂上的天花板像失去了支撐一樣,忽然間鋪天蓋地的朝自己涌過來。他嚇得血氣往頭頂上沖撞,忽然又感到身體開始飛快喪失溫度,一股強烈的窒息感直沖嗓子眼,就像被人一把捏住脖子的小雞。
他無助地看向劉輕水,卻發(fā)現(xiàn)視野越來越模糊。伸手想要抓住什么,卻什么也沒撈著。
“輕……輕水……救……”
當?。。?p> 就在老胡彌留之際,空氣中忽然響起一聲洪亮鐘聲,余音裊裊,正氣浩然!
老胡像是個溺水的孩子忽然被大人一把提了上來,嘩啦一下摔在地上,捂著胸口大口喘息著。
好不容易把翻了白眼的眼珠子翻回到現(xiàn)實,卻發(fā)現(xiàn)劉輕水正一臉壞笑地看著自己的糗樣。
“輕水兒你他娘的,你……你剛剛怎么……”
“好了?!?p> 劉輕水干笑幾聲,一把拉起了老胡:“誰讓你打我小報告的?給你吃點苦頭長長記性。再說了,這可不是我干的,這是老頭的鬼打墻。要不是我救你,就這點把戲好歹也能要了你的命!”
“老大,你看那倆老鬼!”
曾歌興奮的聲音從耳邊響起。
老胡扭頭看去,卻發(fā)現(xiàn)倆老鬼不知什么時候已經被彈飛到了墻上,一邊掙扎一邊怪叫。
整面墻就像塊巨大的“粘鼠板”,讓兩個老東西在上邊死命掙扎卻就是掙脫不得。
而剛剛放在桌面上的紫符,也不知什么時候已經貼到墻上去了。
再說剛剛那陣鐘聲……又是天師道音!
天師道音,是天師凝聚渾身法力時,與天地靈氣融合呼應形成的一種獨特音爆,施法的天師可以自由釋放。對于實力不濟者,這道音更是獨具巨大殺傷力,眼下兩個老鬼便是如此。
而這也說明,劉輕水也要動真格的了。
按說鬼怪之流見了天師,應當是如同老鼠見了貓,這是冷酷的天敵壓制,沒有道理可講??蛇@老頭鬼卻跟從沒見過法師似的,在劉輕水已經坦明身份的情況之下,竟然還敢率先動手。
這就不是挑釁了,這是侮辱!
好在被迷惑的只有老胡一個。
他的爪子還沒伸到劉輕水喉嚨上時,已經被天師道音彈飛到墻上去了。
“老大,這老鬼是不是沒見過世面?虎啦吧唧的怎么敢在天師面前舞刀弄槍?”
曾歌疑惑的聲音里也帶著些嘲弄。
劉輕水朝他輕輕一笑,心頭有些驚奇。
老胡雖然沒個正型,但好歹修煉了幾十年,卻連老鬼的一下精神攻擊都承受不住,出了這么個洋相,反觀曾歌卻跟個沒事人似的活蹦亂跳。
這小子有點意思。
“修為將近百年的老鬼,看著卻像死了只有十幾年的樣子。而有這樣一只厲鬼藏在陵園,卻這么久也沒人管管……我怎么總咂么著不對味兒呢?!?p> 劉輕水摩挲著下巴,眼睛又瞟向了“粘鼠板”上掙扎嚎叫的家伙,神色間閃過一絲疑惑:
“一身殺孽,可知害人不淺??删退愫α巳诉€吞噬魂魄,也沒見修為增長這么快的,莫非背后還有高人指點?”
“你放開我!你放開我!”
老鬼凄厲的嚎叫不絕于耳,怨毒的神色看得除劉輕水外的兩人頭皮發(fā)麻。
他剛一動手就被彈飛出去,讓粘到墻上吱哇亂叫,除了屈辱和怨恨,他此刻已經沒有過多情緒了。
劉輕水眉頭輕輕皺了皺:“冥頑不靈,曾歌,去,掌嘴?!?p> “???我?”
曾歌有些沒反應過來,看著兩鬼在墻上掙扎得血肉模糊的模樣,嘴里不由連連咽著唾沫,猶豫著沒敢上前。
“沒出息的東西,有我在你怕什么,去?!?p> 劉輕水嫌棄地朝他努了努嘴。
“丫的,惡心就惡心吧?!?p> 曾歌一手捂著鼻子,快步跑上前去。
啪!
啪!
啪!
這小子一點不含糊,嘴上嫌棄,手里可半點沒留情,三兩下實打實的直往臉上招呼,打得兩老鬼嘴上唾沫血液一塌糊涂,動靜也終于小了下來。
“消停了就好?!?p> 劉輕水泰然自若地坐著,自始至終都沒過多表露出情緒:“老家伙,想清楚了再回答。究竟是誰把你藏著掖著,還指導你修煉?還有,你是不是曾經殺過法師?”
“大法師饒命,大法師饒命?。 ?p> 老頭還沒開口,一旁的老太早已經嚇得魂飛魄散了。
她痛苦地掙扎幾下,被打得腫起來的嘴里含糊不清地說:“大法師,我們沒主動害過人,我們只是在幫……”
“你閉嘴!”
一旁的老頭鬼大吼一聲粗暴地打斷了老太婆:“再敢亂說話,我現(xiàn)在就吃了你這個臭婆娘!”
果然,老頭一開口,老太婆就不敢吱聲了,只在一旁輕聲抽噎,臉上全是驚恐。
“嚯,還有這種事?”
劉輕水輕哼一聲,手里一個響指,老太婆“啪嗒”就從墻上掉了下來,癱在地上,身體開始輕輕抽動。
“陰司堂前一本賬,你雖然幫兇,但身上沒有殺孽,我可以網開一面,送你去陰司評判,說不得還有機會輪回。說吧,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
老太婆聳動著身體,雙手支撐著跪在地上,看著劉輕水的眼睛里全是驚懼。
“大法師饒命啊,我老頭子修行不易,從沒出過這大山,您就行行好,大發(fā)慈悲,饒了我們這一回吧……”
老太婆說著便是聲淚俱下,接著就撲通撲通地在地上開始磕頭,看起來著實可憐。
只可惜一番作態(tài)就連老胡也沒為之所動。
老鬼妖身上怨氣沖天,不知究竟造了多少殺孽。而從今天的遭遇來看,這兩個老家伙明顯狼狽為奸,一個攬活一個動手,誰還能比誰清高?
“嘖?!?p> 果然,本來還期待著答案的劉輕水也終于不耐煩了,他站起身,扭扭頭,伸伸腰,一臉冷冷冰冰。
“錢貨兩清,過往冤孽不說也罷。老胡,曾歌,我們該回家休息了。”
老太婆聞言抬起頭驚懼地看向劉輕水,似乎是知道了這年輕人下一刻就要做什么。
她忽然凄厲的尖叫一聲,然后飛身而起,蒼老的身軀瞬間化作一陣黑煙往窗戶拼命鉆去!
可惜誰也沒攔著,劉輕水嘴角反倒露出一抹嘲笑。
笑話,有他的紫符貼在墻上,整個小屋早已是固若金湯的鐵壁牢籠,什么法力通天的妖魔鬼怪能逃得出去?
“?。 ?p> 果然,隨之而來的是一陣更為凄厲的尖叫。
老太婆的身影才剛剛觸碰到窗戶,立馬就像踩了地雷一般引起一陣劇烈爆炸。
碰!
她的鬼魂就像實體一般被彈飛出去,把遠處墻角的一副桌椅砸得四分五裂。
再次看清她的身影時,就看她正趴在一地的碎木屑中,大口大口地吐著黑血,顯然已經是重傷狀態(tài)了。
老胡和曾歌一臉震撼地看著這一幕。
以老胡的功力,使盡渾身解數(shù),八成也能降住這老太婆??蓜⑤p水全程都沒見有什么動作,就把老頭鬼妖壓制到無法動彈,把老太婆的逃路全部變成死路。
這跟對戰(zhàn)解南時看起來的勢均力敵,更加讓人心生懼意。
“大法師不要……不要殺我們……”
老太婆渾身抖如篩糠,嘴里的話也囁嚅不清。
“放開我,你快放開我!”
還在墻上拼命掙扎的老鬼妖眼睛都紅了,劉輕水扭過頭去,分明看到他身上的皮肉都快被揭了一層。
鬼妖自然是沒有身體的,剝離的是他的靈魂。
看起來倒像是個寧死不屈的家伙。
“你不能殺我們,你不敢殺我們!只要我一死,冉大人就會立刻暴走,這白城就要血流成河了!你是個什么東西,你有多大本事?你能保護幾個人?哈哈哈……”
老鬼妖聲嘶力竭,絲毫不顧皮肉翻飛的疼痛,一下一下地拼命掙扎,大有不脫離墻壁誓不罷休的意味,看得人心驚膽戰(zhàn)。
然而冰冷的墻壁就像巨大的磁石,毫無感情地把他一下一下地又拉扯回去。
“冉大人?”
劉輕水心頭泛起些似曾相識的意味,嘴里輕聲嘀咕:“還真是臥虎藏龍啊,老胡,白城里什么時候又冒出來個姓冉的大人了?”
他轉過頭時,余光一瞥,卻見角落里已經沒有了老太婆的身影。
“輕水兒小心!”
老胡的驚呼從背后突然發(fā)出。
劉輕水反應更是迅速,他左手嘩一聲抬起來,抓住了個什么軟綿綿的東西——是一個蒼老的脖子。
他轉過頭,看著老太婆被捏住脖子,黑著臉膛翻著白眼的模樣,輕笑一聲,內心波瀾不驚。
這老太婆看來賊心不死啊,否則她手里攥著那根烏黑锃亮的簪子是用來給自己扎頭發(fā)不成?
“對抗天師,拒不受降。無需審判,今天就賜你個魂飛魄散好了!”
劉輕水說完冷哼一聲,眼中殺意暴漲。
“輕水兒!勿沾因果……”
老胡的驚呼終究沒能敵過劉輕水的手快,卻見他手上力道一震,凌厲的罡氣瞬間便穿透了老太婆的全身。
下一刻,她連一聲驚叫都沒能發(fā)出,整個身體便土崩瓦解,不到兩秒便散落一地,變成一些黑灰。
法力爆發(fā)轉化為罡氣時,帶起一陣罡風。
微風輕輕一吹,那些黑灰便又化成塵埃,再細看時,已經無影無蹤了。
魂飛魄散。
這是天地間最凄慘的事。
粘在墻上的老鬼妖忽然爆發(fā)出一陣震天的哀嚎,他的上半身不顧一切地伸出老遠,親眼看著老太婆煙消云散。但下一刻,巨大的吸力又把他拉回來墻上,發(fā)出一大聲悶響。
老胡也半張著嘴看著劉輕水的背影,好半晌才喃喃地說:“兔崽子,不是說陰司堂前自有分曉。你又何苦為這不知所謂的老太婆,平白背上因果呢?!?p> 老胡說完一聲長嘆。
法師鎮(zhèn)鬼、收鬼、降鬼,就是不會輕易滅鬼。
上天有好生之德,即便是作惡多端的厲鬼,法師通常也只是降住它發(fā)往陰司受審。而一旦輕易打得它們魂飛魄散,自己反而會因殺孽而背上不小的因果。
但回答他的卻是劉輕水爽朗的大笑。
“老胡,人間的天師你可知道是什么分量?”
“陰司的判官見了天師,也要禮讓三分,道個尊稱。天師是人間判官,自有斷定生死的權力,因果與我有什么關系?再者說,我只修今生,要不是遇上不長眼的,誰又稀得浪費法力去摻和這些所謂因果?”
老胡聞言,再次呆若木雞。
劉輕水平平常常的大白話,竟讓他有了幾分醍醐灌頂?shù)囊馕丁?p> 他在“修士”這個階層待得太久了,久到已經忘了真正法師大能的力量。
像他這樣的修士,百年以后能在陰司混個引路的陰差當當,好說歹說混個地府GW員編制,也算修成正果了。
而就像劉輕水所說,天師本就已經夠到修道一途的天花板了,行事自然百無禁忌。
而要是再往上的地仙,只怕是陰司的判官見了,也要拱手作揖,道一聲“上仙”才是。
如今一個不識好歹的游魂野鬼,怎么可能讓他們背上因果?
想到這些,老胡咽了口吐沫,也只得訕訕地笑了笑:“你要真是天師還好了,兔崽子,也得有人認你呀?”
劉輕水懶得跟他一般見識,只是白了老胡一眼,便踱著步子,似笑非笑地朝著墻上那萬念俱灰的老鬼妖走去。
“老家伙,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