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蛋的家挨著東城墻,住的地方就是在城墻上淘的幾孔土窯;陳恒茂家挨著西城墻,住的地方也是在城墻上淘的幾孔土窯。東頭西頭,兩家的日子過得都不是個頭。
知道狗蛋大給兒子娶不下媳婦,鄰村的光棍柱子覺得報復(fù)的機會來了,于是人模狗樣地來到狗蛋家說要給狗蛋說親。柱子并非真心實意,他不但包藏禍心還想騙一頓好吃的解解饞。最近沒有吃上腥葷,柱子的嘴里快要淡出鳥來了。
柱子混到今天這個地步,與狗蛋有很大關(guān)系。柱子和狗蛋是同班同學(xué),狗蛋比較乖,柱子性子比較野靈醒地也早,柱子經(jīng)常借著問問題等機會在女同學(xué)身上......搞得女同學(xué)見了他就像見了瘟神似的唯恐避之不及。柱子沒有機會,就經(jīng)常在男生廁所爬墻頭掏洞子偷看女生上廁所,這個時候男生和女神廁所中間只隔著一堵。有一次狗蛋看的太忘我了,結(jié)果被上廁所的狗蛋發(fā)現(xiàn)了。狗蛋一看柱子干壞事,就悄悄地溜了出來結(jié)果沒注意把靠在墻上的锨“哐啷”一聲撞倒了。狗蛋往回跑的時候看見自己叔叔的孩子從女生廁所走了出來。柱子聽見了響聲趕快跑出來結(jié)果看見了狗蛋的背影。狗蛋就把這個事情說給了自己叔家的妹子,讓她們小心點,堂妹一聽嚇得花容失色,然后說給了自己的女同學(xué),最后這件事情傳得沸沸揚揚徹底壞了柱子的名聲,柱子走到哪里臭到哪里,學(xué)校知道后就勸退了柱子,生不如死的柱子記恨在心總想著報復(fù)狗蛋,可是狗蛋的哥哥弟弟打架都很厲害,他有些害怕。過了幾年,他拉起了一幫子人打家劫舍也不害怕狗蛋一家子了。
柱子給狗蛋的父親說有一個女娃看上狗蛋了,狗蛋他大不無嘲諷地說人家咋就沒有看上你卻看上了狗蛋,你比狗蛋厲害呀。柱子嘿嘿一笑說誰能看上我這個二流子。狗蛋他大說你是不是黃鼠狼給雞拜年哩,柱子低眉順眼態(tài)度顯得很誠懇地說叔,你要相信侄子這一回,這是真的,而且女方還不要彩禮哩。
女方不要彩禮一下子擊中了狗蛋他大的軟肋,他一下子忘記了柱子是一個什么樣的人滿口答應(yīng)了下來,他甚至害怕答應(yīng)得慢了被陳恒茂的大小子陳忠實搶了去那就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馬月了。能解決一個是一個,這個時候也不管先后順序了,況且狗蛋比他們幾個哥哥哥弟弟都聰明許多。狗蛋一看他急乎乎的樣子得意地笑了,他說你趕快把這門親事定下來,免得夜長夢多,狗蛋他大說多虧你提醒,我這就準(zhǔn)備然后和柱子說定了見面的日子。
狗蛋的大忍住心疼割了一斤肉置辦了定親的酒席。男女雙方見面吃飯的時候,女方由別人引著來了卻沒有見到柱子。菜端上了桌子,有人給狗蛋他大說這個一直裹著頭巾的女娃看著咋那么像上溝村的二流子芒種。芒種是男的。
芒種和陳恒義一樣有名,全公社的人都知道上溝村的芒種是一個二流子。陳恒義好的不得了,芒種頂風(fēng)能臭十里。
狗蛋的父母一聽心下一驚,他們雖然窮,但是很要面子。要真是芒種,這一次可就把人丟大了。他們急忙上前仔細(xì)一看果然是這個雜種,頓時氣都喘不勻了,羞愧憤怒使他們仿佛被誰打了一個窩心拳。狗蛋的大順手操起門后的棍子輪向了芒種,芒種竟然從容地卷起桌子上的條子肉躲過了棍子跑了個無影無蹤。
相親的這一天來了不少的親戚朋友,村子里看熱鬧的人也不少,這么一鬧,狗蛋的名聲一下子就壞到了十里八鄉(xiāng),人們到處傳說狗蛋想媳婦想瘋了最后連男人都不放過,一群小孩成天跟在狗蛋的屁股后面喊:“羞、羞、把臉摳,摳個渠渠種豌豆。人家豌豆打一石,咱的豌豆打一馬牙罐。”把臉看得比命還要緊的狗蛋羞臊難當(dāng)最后真的就瘋掉了。
“我要媳婦、我要媳婦……”陳恒義身后后面?zhèn)鱽淼倪€是狗蛋凄慘的哭喊。
以往的年份秋糧不行有夏糧,夏糧不行有秋糧,這一次春旱完了是秋旱,這可是很少見的壞年景,這樣的年景放在舊社會是要死很多人的。
夏糧絕收,秋季的收成看來也指望不上了,今年要是沒有國家的救濟糧,往后的日子就不知道怎么過了。
一大家子人哩!拉個棗干要飯也不行,有一頓沒一頓怎么保證全家人的生活?這老天爺是要人的命呀。陳恒茂覺得自己就是一條掙扎在即將干涸的澇池里的青魚,嘴里只有出的氣,吸一口氣卻是那么的艱難。
奇跡能發(fā)生嗎?這無論怎樣,先得想辦法搞到吃的!往年再困難眼看著不行了,可是你拼了命去找吃的,最后總能找到吃的渡過難關(guān)。老天爺不長眼,但疼愛鄉(xiāng)親們的土地總是想法設(shè)法地掙扎著從這里冒出幾顆果子,在哪里結(jié)上幾疙瘩根莖,并想法設(shè)法開出幾朵顯眼的花朵給你報個信讓你能找到這些吃的填飽肚子。這腳下的土地才是最仁慈的母親。
持續(xù)的干旱讓陳恒茂陷入了恐懼和絕望,他一時急火攻心,想不出靠什么來維持今后這一大家子的生計。咋辦呀!這真的費腦筋。
孩子多,又是旱地,糧食年年不夠吃,每一年陳恒茂都必須費盡心思去尋找填飽一家人肚子的東西。這種狀態(tài)總是讓他歇不下來,不知不覺,陳恒茂就在這樣的折磨中變老了。
我的爺呀!必須趕快想一個法子讓我渡過這場劫難!陳恒茂來到北山口就像入定了一樣靠在柿子樹上閉上了眼睛蹙緊了眉頭使勁地想,絞盡腦汁在尋求各種活下去的路子。
這么一想,途徑還真的不少,但是他不知道那一個途徑行得通。他甚至想到了不行了就去偷去搶??墒亲约哼€從來沒有偷過生產(chǎn)隊的東西,村里的大多數(shù)人都往家里拿過不屬于自己的棉花糧食樹木,他們認(rèn)為偷生產(chǎn)隊的東西不算偷。但陳恒茂餓死也不會這么做的。偷了就是賊,不管你偷的是私人的還是公家的,那還不如餓死。
借吧,你借誰家的?家家都一樣。給人借東西,陳恒茂打死也不干,丟人。
活到這個份上,有些人已經(jīng)不要臉了,他們認(rèn)為臉又不能當(dāng)飯吃,人最要緊的是先活下去。可陳恒茂就是邁不過這個坎,他始終認(rèn)為人活的最重要的是臉,沒有了臉還不如找個尿盆把自己淹死算了。對那些因偷而活得很滋潤的人,他沒有絲毫的羨慕只有嗤之以鼻。人要活得正氣有志氣,沒有了人品,還算球個啥人。
陳恒茂重重地扇了自己一個耳光,自己咋能想到偷盜生產(chǎn)隊的東西呢,自己還是不是人。
陳恒茂在柿子樹底下木囊了半天,快天黑的時候才走進(jìn)了家門。
“哥!”剛一進(jìn)門,弟弟陳恒運突然從屋子里走了出來迎向了他。雖然是弟弟,但陳恒運顯得比哥哥還老還黑。
“??!你啥時候來的?”陳恒茂趕緊問道。
“來了半天了?!标惡氵\是從很遠(yuǎn)的南山來的。
當(dāng)年家里窮,陳恒運找不下媳婦,陳恒茂的母親只好把陳恒運給了南山一戶人家做了上門女婿。南山地少,又是山區(qū),日子更不好過?;楹笏辛艘欢押⒆?,日子越過越窮,今天終于走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剛好他們公社有一趟車要去銅官拉煤,于是陳恒運就背著一麻袋核桃順路搭便車來到了老家找哥哥來解饑荒了。陳恒運的南山溝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核桃就像陳家村什么都缺唯獨不缺柿子一樣。怪不得陳恒茂一進(jìn)門看見陳忠民他們在院子里歡天喜地地砸核桃吃,原來是弟弟來了。
“你又老了一些?!标惡忝粗艿苷f道。
“你也老了。”陳恒運說哥哥。
“有啥事情么?”陳恒茂問。
“家里沒吃的了。”弟弟說。
“哦!”陳恒茂不知道說什么好了,他長長地嗨噓了一聲簡直要崩潰了。弟弟顯然是希望哥哥在吃的問題上幫幫他。自己家已經(jīng)揭不開鍋了,這弟弟又來告急,這不是要人命么。天哪!陳恒茂頭都要炸了。
但陳恒茂也知道弟弟,如果不是萬般無奈,他絕對不會來求哥哥幫忙的。陳家人不愛求人。
“我想辦法?!标惡忝揪o了眉頭但還是答應(yīng)了。
“好!”哥哥說想辦法就一定有辦法,陳恒運知道哥哥的為人,他的臉上露出了感激的笑容如釋重負(fù)。
“這事情我知道就行了,不要給你嫂說!”陳恒茂叮嚀道。陳恒運說我不說,我知道你日子也艱難。
現(xiàn)在糧食就是命,這個接口,嫂嫂要是知道哥哥把糧食給了外人包括他,她絕對要和哥哥拼命的。
真是太難為哥哥了,可是都是親弟兄,已經(jīng)張開口了,再客氣就沒必要了。
叔父來了,家里就沒有地方住了,陳忠民只好來到了陳恒義的土窯里睡覺。陳恒義燒了一鍋開水讓他燙腳。大半月都沒有洗過腳了,這一燙可真舒服。上了炕,陳恒義拿出一床干凈的被子給陳忠民,這床被子還是趙玉霞給拆洗重新縫制的,當(dāng)然布料都是陳恒義買的。躺在溫暖清香的被窩里,不一會陳忠民就睡著了。
半夜,陳忠民迷迷糊糊聽見有人說話,他就猛然醒來了。醒來后,陳忠民沒有吭氣,卻聽到父親和恒義伯伯在小聲嘀嘀咕咕說叔父家沒糧吃了。
兩個人嘆息了半天,然后父親給陳恒義說:“這一布袋子玉麥先放在你這里,明天恒運走的時候你給他拿上?!标愔颐耥樦赣H的指頭看過去,看見了地上瓷瓷實實蹲著一個袋子,少說也有五十斤的分量。顯然這是父親瞞著母親從家里偷出來的麥子。
“你給恒運說回去摻些紅苕蔓、蘿卜纓子也能對付一段時間,然后再想辦法。”
“你都不怕玉霞知道了和你鬧火?”
“那也不能見死不救么,都是弟兄們,你說能咋辦!”陳恒茂說話的時候下意識的看了看陳忠民,卻發(fā)現(xiàn)陳忠民正睜著眼睛豎著耳朵偷聽他們的談話,這把陳恒茂嚇了一跳。
“不準(zhǔn)給你媽說!”陳恒茂厲聲喝道。
“我知道,打死我也不說。”陳忠民堅定地承諾。少吃一口不要緊,陳忠民從心里也是支持父親這么做的。他現(xiàn)在覺得父親真是太偉大了。
“那要是玉霞發(fā)現(xiàn)糧食少了怎么辦?”
“我就說是老鼠吃了,這還不好說?!标惡忝览习樾拇?,再說老鼠真的太多了,一年吃的糧食真不在少數(shù)。
“這里有二十塊錢,你給恒運捎上?!标惡懔x說著話的同時從貼身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了皺皺巴巴的幾張人民幣。
“這怎么行!又花你的錢。”陳恒茂大吃一驚。要知道,生產(chǎn)隊一年到頭給一個社員只不過就分那么十幾塊錢。就是陳忠民上高中,兩年也就是三塊錢的學(xué)費。
“叫你拿上你就拿上,咋那么多廢話!我有國家哩,國家一個月多少還給我?guī)资畨K錢哩,你甭給我操心!”
“好!一天老讓你出血,我都不知道說啥好了”陳恒茂哆哆嗦嗦的接了過來。有了這二十塊錢買些黑市上的粗糧,恒運的口糧最起碼可以支撐到年關(guān)后了。
“再不要說這些見外的話了,我聽著別扭?!?p> “你的大恩大德叫我怎么回報呀,這么多孩子,恐怕要等到猴年馬月給你還了,恒義哥!”坐到回家的車上,陳恒運眼含熱淚。
“哎!只要孩子回來能到我的墳頭上燒幾張紙不要叫我在那頭餓著就行了,不要在說這些沒用的啦,回家要緊,一屋子人還等著你哩??熳撸愀缫膊蝗菀?,互相理解吧,啊。”
“嗯!我走了,過兩天我叫司機給你捎一袋子核桃。”
“我又不愛砸核桃吃,麻煩,你就不要想這個事情了。你要再這么客氣,我就有了負(fù)擔(dān)了。”
陳恒義送走了陳恒運準(zhǔn)備回家,卻見隊長陳建信急急忙忙向大隊部奔去。陳恒義問他這么著急干啥哩,陳建新說倉庫里的一捆棉花丟了要給大隊書記匯報一下看怎么辦。
“?。∫焕γ藁?!誰這么大膽竟敢連這么重要的戰(zhàn)略物資都敢偷,不要命了?”
“咋們一塊給書記說去,再商量一下看這個事情怎么辦。”
“好!”陳恒義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