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姨看著父親問:“你們真的也亂了嗎?”
父親低聲說:“要亂了?!?p> “覺民?!蔽囊涕]上眼睛,雙手握住父親的手。
父親伸手摟住文姨,文姨縮進(jìn)父親懷里,沒有什么辦法。
我們一家三口人就這樣互相瞞著,每天彼此看看,誰也不說額外的話。
只是這固定的幾句,
“吃飽沒?”
“我走了?!?p> “路上慢點?!?p> 吃早飯時我看文姨,只要我一對上她眼睛,我就立刻移開眼神。
我和父親也是,我不敢看父親眼神。
只要他們多說一句,我就立刻說我吃飽了,然后急匆匆出去上學(xué),跑到街上在漫無目的地游。
我已好多天沒想過李薇了,我不能像,不敢想,我怕自己忍不住。這樣也挺好,就不用再見了。
我看著街上掛著大牌子的人,心就縮到一起。
我怕在這群人中有一天看到叔叔,看到阿姨,父親、文姨,或許有一天我也會彎腰站在這群人中,被人牽到臺上。
想到這些我就趴到橋欄上看流水,看著看著眼睛就花了。
父親連著十幾天往家拿資料,抄完就燒,一疊疊資料化成灰燼燒滅在我家客廳。
父親頭一天晚上將資料抄到床上滴上蠟油,文姨第二天就買一兩張牛皮紙中午糊到床上。他們那床被子也就來回被掀起放下,舊被褥被文姨和父親壓在身子底下,他們覺得安心。
每晚躺在床上,父親都握著文姨的手,兩人誰也不說話,睜著眼看房頂。
“覺民早點睡?!蔽囊虒Ω赣H說。
“嗯,你也是。”父親回文姨。
兩人說完這句話,還是都睜著眼看屋頂,誰也睡不著。
過一會文姨又重復(fù)剛才的話,父親也還用剛才的話回她。
一晚上兩人說好多遍,還是睡不著。
文姨和父親都添了失眠的毛病。
文姨整夜整夜地睡不著,父親睡著了一點動靜就醒。
每天早上我一起來父親和文姨都早早地坐到客廳里。
我一掀簾子看到父親臉上胡子沒有刮,突然笑了起來,一笑撞到了“門框”上。
文姨“呀”一聲就要過來看我撞得重不重,這時父親也笑起來,文姨擺著碗筷也笑了起來,筷子撒到方桌上。
父親好好地刮了胡子,文姨換上了她的黑色高跟鞋。
文姨中午是光腳回來的,她腳凍得通紅,有些地方已經(jīng)失了知覺,但她還是笑。
她說:“都瘋了就索性瘋了吧。”
“記得五陵豪杰墓,無花無酒鋤作田。”文姨坐在凳子上說出這句詩。
父親蹲在地上用手給文姨捂腳。
父親不敢直接將文姨腳放到熱水里,怕一冷一熱腳會壞掉。
父親蹲在地上呵著雙手給文姨捂腳。
文姨坐在凳子上,他們不再避諱我。
我盯著父親看,父親突然回頭瞪了我一眼,我只得低下頭接著吃飯。
父親和文姨本以為這就是最壞的結(jié)果了,可他們沒有想到的是研究院停了,被別人接管了。第二年徐阿姨和時叔叔所在的大學(xué)也被人接管了。
一場更加洶涌的洪流撲來,我們只能站在岸邊,挺著脊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