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姨第二天起床洗漱,打開簾子一看,見父親坐在書桌后面,一臉倦態(tài),還皺著眉頭。文姨輕聲叫父親名字“覺民”,怎么不回屋睡?父親笑笑問文姨:“醒了?”文姨點(diǎn)點(diǎn)頭,給父親倒了一杯熱水。
“回來多久了?”文姨摸摸父親后背,冰涼一片,透著寒氣。
“沒回來多久。文影,我昨天晚上想......”父親停住沒說,只是看著文姨,眉頭漸漸舒展。
“想什么了?”文姨看著父親,她覺得父親似乎有些高興。文姨臉上也露出笑意小聲問父親你想什么?父親笑笑說:“沒什么,就是想到你和歸歸了?!?p> 文姨笑了一聲去做飯,拉看簾子一看,天色微微擦亮,天邊閃出幾條長長的層云,透出幾縷初光。文姨站在窗前踮腳遠(yuǎn)望天邊,這樣寂靜的早晨,又是新的一天了。
“文姨。”我走到客廳里叫文姨,見文姨正站在鍋前煮東西,應(yīng)該是白菜吧。還沒有熟,我聞不到味。
“歸歸。”突然有人叫我。是父親的聲音,我一激靈,急忙回頭看。
“您......爸.....我?!蔽铱粗赣H,父親竟然在家?“您回來了?”
父親坐在書桌后面,眼光散在我身上,似乎從頭到腳,從上到下地在看我。父親的眼光怪怪的,我覺得有些詫異。這是什么眼光,似乎......是徐阿姨看我的目光。自從我搬到這里,徐阿姨每次見我都是這樣的目光。我對于人的眼色和表情,有著瞬間就能領(lǐng)悟的能力,這樣的目光,絕對和徐阿姨一般無二。我即刻挪開身體,避開父親的目光。父親眼中怎么會閃出這種目光,不該是這樣的,不該是這樣的。心里閃出一些壓疊了很久的東西,就像飛蛾突然沖了出來,在我的身體里橫沖直撞,閃閃鱗粉灑下,沿著晨光落在我眼前,鋪到客廳水泥地上。我即刻移開眼光,朝文姨走過去。
“怎么起得這么早?今天不上學(xué)?!蔽囊虒埐硕松献垒p聲問我。
早上一直都是這樣靜的,不像徐阿姨家那么匆忙,甚至有些手忙腳亂。文姨起得很早,我也就慢慢地起得早了。好像我也確實(shí)沒那么多覺了,不像一樣總是縮在被窩里睡不醒。
“文姨,李薇說什么了嗎?她還沒有上學(xué)?!崩钷弊雷尤允强湛盏模@幾天還是沒有來上學(xué),她是一心一意在家寫稿子嗎?以后都不來上學(xué)了嗎?我心里現(xiàn)出巨大的惆悵,也是無可奈何。我似乎都漸漸習(xí)慣了身邊空空的,只是總想起李薇站起來讀課文的樣子。她低低的嗓音現(xiàn)在反而更清晰了,不斷地回響在我的腦子里,就像永遠(yuǎn)也停不下來的永動機(jī)。但永動機(jī)是不存在的,李薇的聲音呢?會不會哪天也就不存在了。我怕自己忘記李薇的聲音,所以不斷回想,但即便在我不想它時,它也總是回蕩在腦海里。這是怎么了?
文姨放下菜湯看著我,臉上是平靜的神情。我心里頓時一緊,只要文姨這個樣子,就一定是有事情。要不文姨不會這么平靜,這么沉默。
“李薇,她,她家有困難??赡?.....要嫁人了。”文姨看著我問:“你懂嗎?歸歸?!?p> 我的心飛速地落了下去,我似乎聽到了“咚”地一聲,僵硬地想要點(diǎn)頭,終是沒有點(diǎn)下去,只好抽抽臉頰說了一個“嗯?!?p> “歸歸。白月光和朱砂痣,也是好的,美的?!蔽囊汤易?,對著我這樣說。白月光,朱砂痣,這是什么?我不知道,大概是很美好的東西吧,但在我心里美好的東西是什么呢?我想來想去只有李薇,李薇不見了,就什么都沒有了。朱砂痣白月光又關(guān)我什么事呢?我突然哭了出來,眼淚憋在眼眶里,我仰仰頭,跑了出去。
“歸歸?!蔽囊讨惠p輕喊了我一聲,坐在方桌前獨(dú)自嘆了口氣。朱砂痣、白月光,我是誰的朱砂痣,又是誰的白月光?文姨抬頭笑著問父親:“我是你的白月光嗎?”
“嗯。你是我夫人?!备赣H點(diǎn)頭說。父親正在想著歸歸為什么跑出去了,因為同學(xué)的事?父親正想著這件事,突然被文姨問了這個問題,聽不懂就按習(xí)慣先說了個“嗯”。
文姨笑笑說:“你都不知道。”文姨起身叫父親吃飯,父親點(diǎn)點(diǎn)頭走到飯桌前。
“你知道白月光嗎?”文姨問父親。
“嗯。不知道?!备赣H看著文姨說,“月是故鄉(xiāng)明?!?p> “哈哈。”文姨失聲笑了,捂著嘴搖頭,“露從今夜白。”文姨沒想到,覺民還能和我聯(lián)詩。文姨笑著吃飯,父親也跟著笑了起來。父親不知道文姨笑什么,文姨卻知道這次父親為什么笑。她看著父親憨憨的笑,心里又揚(yáng)起一陣笑。
清晨的光剛好灑進(jìn)來,罩在白菜湯里,清清閃閃,散著淡淡飯菜味兒。文姨做的飯菜味道很淡,只有仔細(xì)聞,才能問出香味。我從不聞文姨做的飯菜的味道,只要一嘗便感覺出來了。父親呢,他大概嘗也嘗不出來吧。就像文姨說的,他只記得物理,哪里記得飯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