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和文姨坐在方桌前吃飯。父親給文姨夾菜,文姨也緊接著給父親夾菜。他們對著面前這盤菜,夾來夾去,快要把一盤子菜都夾到對方的碗中了。
“你吃?!备赣H說。
“你也吃?!蔽囊绦χf。
“你吃。”父親看著文姨又說一遍。
“好?!蔽囊坛粤艘豢凇8赣H看著文姨,也吃了起來。
父親很快就吃完了,文姨還沒有吃完。父親起身坐到書桌后面文姨一個人坐著繼續(xù)吃飯。
屋子里還是只有一個小燈泡,父親的臺燈很暗,幾乎看不到字。文姨抬頭看看父親,發(fā)現(xiàn)他臺燈壞了,整個書桌就幾乎在黑暗中。
“覺民?!蔽囊陶酒饋斫懈赣H。
“嗯?”父親抬頭,文姨都看不清他的臉。
“燈壞了,別在那寫了?!蔽囊陶f。
“沒事兒,今晚不能不寫?!备赣H說。
“到這來寫?!蔽囊陶f著就將桌子收拾好,放在燈下,她看看燈光,不擋眼。
“到這寫。”文姨將父親拉到方桌上。這張搖搖晃晃就要散掉的方桌就臨時充當(dāng)了父親的書桌。這張方桌的用處真多,可以吃飯待客,可以給文姨墊著燙衣服,可以讓我寫作業(yè),現(xiàn)在還可以讓父親看書驗(yàn)算。
我一回家就看到這樣的場景,父親坐在客廳里唯一的燈泡下寫字看書,文姨已經(jīng)走了,父親坐在客廳中間,擋住了回臥室的路。
我每次回來父親都是在書桌后面坐著,所以不用打招呼,現(xiàn)在父親坐在這里,我要說什么呢?今天我說了太多話,不想再說了。尤其后來跟時叔叔說得那些話,讓我筋疲力盡了。我特別害怕時叔叔的眼神,就怕他看出什么來,可是我也不敢躲開,又不得不迎上去,手心里全是汗。出了時叔叔家門才覺得身體一松,沒有力氣了。回來的路上腿都軟了。
“我。”我先開口跟父親說話,打破客廳的沉默。
“文姨走了?”我問。
“嗯。”父親見我回來放下書站起來看著我。
“吃飯了嗎?”父親問完又急忙改口說,“吃飽了嗎?”
我點(diǎn)點(diǎn)頭,繞過父親想走回臥室。
“你,昨天怎么在石橋那里?”父親問。
“我,就是路過?!?p> “哦?!备赣H點(diǎn)頭繼續(xù)坐下,沒繼續(xù)追問。
我知道父親不熟悉我上學(xué)的道路,也不知道這個新房子到學(xué)校要走那條路。所以我隨口瞎說,父親也不會知道。
那天我不是路過,而是和李薇中午放學(xué)后特意跑到那里玩。李薇掐著表急忙跑回家去,我抬頭剛好看見父親在和那個小白臉對峙,就走上橋去氣那個小白臉。
客廳的燈一直亮著,父親一直在外面看書。怪不得父親有那么多白頭發(fā),這樣熬著頭發(fā)怎么能不變白呢?我從書包里拿出徐阿姨給我的化學(xué)書翻起來,翻著翻著才發(fā)現(xiàn)自己看不下去,我忘了一些元素性質(zhì)。我心里忽然害怕起來,急忙翻書看。這時父親進(jìn)來了,他讓我睡覺。我看了父親一會兒,點(diǎn)點(diǎn)頭上床睡覺了。父親關(guān)上燈,我睜著眼睛看著房頂,困意都沒了。我能感覺到自己的眼睛慢慢陷下去,但我還是睡不著。我睜著眼睛一直等到父親上床睡覺。一定很晚了。我第一次等到父親上床睡覺。父親輕輕地掀開被子,然后就沒了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