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書桌抽屜里拿出時叔叔送我的小罐子,將零錢都裝了進去。搖搖通明玻璃罐子,清脆地嘩當(dāng)嘩當(dāng)響,全是硬幣的聲音。罐子里有三分之一的錢幣,還有幾罐子才可以買下那本書呢?我在腦子里算著,大概還要48天。
我轉(zhuǎn)過街角想買一個烤紅薯,今天早上起得太晚了,沒來得及吃早飯。我轉(zhuǎn)過街角看到正在烤紅薯的老大爺,瘦瘦的身板有些佝僂,寸寸地白發(fā)根根立著,在寒風(fēng)中灰灰白白的動著。
大嬸回老家了。這是我第一次吃老大爺?shù)目炯t薯,味道好像沒有變,只是覺得不香甜。自那天我沒有接大嬸遞過來的烤紅薯后,我就再也沒有吃到她烤得紅薯了。因我很久都沒有買,也沒有注意她還在不在。每天起得晚,上學(xué)路上匆匆忙忙地跑,沒時間看紅薯攤。而且我從來也沒有左看右看的習(xí)慣。
我有天突然想吃烤紅薯,早早起來喝了一口粥就往外跑。徐阿姨見我起來先是詫異,時叔叔在讀報紙沒看見我。我往外跑時,徐阿姨喊我怎么不吃飯?時叔叔看著我跑出去的背影,看看手表詫異地說:“今天起得這么早?有急事?”小孩兒能有什么事兒?阿姨和叔叔互相看著,猜不出來。
我跑過街角遞過錢抬頭才看見,換人了。大嬸呢?我收回錢問:“大嬸呢?”老大爺沒回答,似乎是沒聽明白,他耳朵有些背。我又提高聲音問:“這原來那個嬸嬸呢?”老大爺擺擺手,低著頭繼續(xù)擺著紅薯說:“回老家了,帶孫子去了。”
我點點頭,再也沒有想吃烤紅薯的心思了。那天我沒有買老大爺?shù)目炯t薯,我覺得紅薯突然不好吃了。
今天是我第一次吃老大爺?shù)募t薯,味道還是好的,只是少了些香甜。我吃著吃著抬頭看路,匆匆一瞥看到一個人。我腦子里晃出一個身影,又覺得不可能,就繼續(xù)吃著烤紅薯往走。第一節(jié)課的時候心不在焉,聽課的時候溜號了,被老師叫了起來。李薇指指黑板,我半天也不知道要回答什么。慶幸是李薇和我一直同桌,從小學(xué)到中學(xué)。她小聲告訴我答案,我又有些心不在焉,竟然站著走神了,沒聽到她的話。我低下頭問,李薇用手擋著嘴又說了一遍。我剛要回答,語文老師就變了臉色,讓我站一節(jié)課,醒醒神。
第二節(jié)課我就回過神來了,認認真真地上了一節(jié)數(shù)學(xué)課。李薇問我剛才怎么了。我搖搖頭說不知道,今天心里感覺有些......總之......不一樣。
這感覺持續(xù)到放學(xué),同學(xué)們陸陸續(xù)續(xù)地都走了,語文課代表通知我交一份500字的檢查給語文老師,明天早自習(xí)前就要交上。我點點頭,對她說謝謝,謝謝她在所有人都走了之后才來通知我。她就是這樣一個貼心溫和的人,從未在班級里大呼小叫過。她收作業(yè)時都是安安靜靜的,默默地查出數(shù)量報給老師。要是發(fā)現(xiàn)誰沒有交作業(yè),她也會湊到那個同學(xué)耳邊輕聲提醒??傊郎睾蜕屏?,和語文老師有些不搭。語文老師一向雷厲風(fēng)行,竟遇到了這樣一個春分化雨的課代表。
其實對于批評和表揚,我一直都無所謂。尤其是上了初中以后,我更多的想的是我腦子里的另一個世界。無數(shù)化學(xué)元素交疊相撞,發(fā)出巨大的花火,在我的腦子里閃耀,砰砰作響。我時常翻看時叔叔的一些書,那上面排滿了令我興奮地化學(xué)方程式,就像一排排士兵,等著我再次調(diào)整隊形,變成最終更有威力的隊列。只有在這時,我才是完全興奮的,放松的,沒有一點兒其他的感覺。上課時我腦子里還在想,若是我忘了某一個式子,我就很著急,很低落,就像渴望得到大人懷抱的孩子,急切地就要涌出淚水。當(dāng)然我不會哭,只是我臉上的表情......應(yīng)該是焦急的。
按李薇的說法就是很奇怪很扭曲,哭哭笑笑,就像這里有些問題。她說這里的時候,指著自己的腦袋。我笑了一下,也不解釋,這時我腦子里總浮現(xiàn)出一張黃紙,揮之不去。
我溜號的時間大多是語文課。但這真是我第一次寫檢討。以前只是罰站或者挨幾句批評。這次,大概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吧。我想著這些慢慢地往校門口走。
又下雪了,所有人都裹成一個球,鉆在厚厚的棉衣里。門口都是綠綠的顏色,一排排軍大衣等在門口,都是來接孩子的。我抬頭望望,目光尋找那一群綠中不一樣的顏色。
果然,我找到了。一件長長的灰呢大衣拖到膝下,鮮紅的圍巾圍在脖子上,旁邊站著一個身穿黑色羽絨服的男人。
時叔叔和徐阿姨一起等在校門口,他們來接我了。雪很大,打得時叔叔肩膀都濕了,風(fēng)斜斜地送著雪花,恰好落在時叔叔露在傘外面的肩膀上。徐阿姨站在傘下,臉凍得紅紅的。
“歸歸,歸歸!”徐阿姨沖我招手,輕輕地呼喊我的名字。腦子里的檢討已寫了一半,現(xiàn)在基本全忘了。我輕輕地應(yīng)了一聲,朝他們跑去。路太滑,跑了幾步我就停住了,險些摔倒。我抬頭看徐阿姨,果然她也陪著我一起緊張了一下,往前伸出手來,仿佛這樣就能及時扶住我,防止我摔倒。可我們離得這么遠,怎么扶的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