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阿姨往我碗里夾菜,我邊吃邊看著時叔叔,他擰成疙瘩的眉頭。
時叔叔嘆口氣說:“覺民就要走了,就在這兩天?!?p> “干什么去?”徐阿姨停下筷子問。
我也跟著停下筷子,看看徐阿姨,又看看時叔叔。
“他不說。就說要走,大概和咱們猜的差不多?!睍r叔叔看看我,給我夾了一筷子菜。
“那,什么時候回來?”徐阿姨接著問。
“不知道。他不說?!?p> “是爸爸嗎?”我覺得他們好像說的是父親,就問了出來。我心里很急,看著時叔叔不眨眼睛,心快速地跳起來。就像那個下午一樣,害怕恐懼甚至惡心。
時叔叔突然笑著問我愿不愿意跟叔叔阿姨住在一起?叔叔阿姨給你買好多連環(huán)畫。我不回答時叔叔的話,只問那我爸爸呢?
徐阿姨摸摸我的頭說:“乖,爸爸會回來看你的?!?p> “爸爸去哪?什么時候回來?爸爸為什么要走?他......不回來了嗎?”我每天看到父親的時間很少,而且父親總是伏在桌子前寫寫畫畫,沒空抬頭跟我說句話。我站在客廳里看著父親的頭頂,就覺得這樣可以接著睡覺了。
我臉上的表情遠不是一個孩子該有的,帶著過早的成熟和肅然,甚至帶著冷漠和憂郁。徐阿姨看著我的表情,一時說不出話來。
徐阿姨拍著我的背輕聲對我說了許多話。她說你爸爸不僅僅是你爸爸,他心里為著的東西,是很多人一輩子也不理解的,但這是值得的。歸歸你要理解你爸爸,他很愛你的。你爸爸在美國的時候就說過他愛腳下的土地和遠方的家國,歸歸你也要像你爸爸一樣,做一個真正的人,知道嗎?
徐阿姨說了好多好多,我只記得上面這幾句話,其余的都沒聽清楚。時叔叔擺手讓徐阿姨別說了,孩子還小,根本聽不懂。我從徐阿姨懷里立起來,沖時叔叔搖頭說:“我聽得懂?!睍r叔叔先是一愣,而后笑著問我你聽懂了什么?我吸吸鼻涕說我要好好學習,做一個人,一個......時叔叔一樣的好人。
時叔叔和徐阿姨先后一愣,繼而都笑起來。徐阿姨摟著我說我的歸歸啊,你這孩子,你這個小孩子啊,為什么要像你時叔叔一樣?徐阿姨不是好人嗎??。?p> 我答不出來,我想起時叔叔的笑容,就覺得他是一個好人。那徐阿姨呢?爸爸呢?爸爸是什么人?我不知道,他是一個很忙的人,一個真正的人?
我們正在上數(shù)學課,老師在黑板上寫算術題讓我們做。我看著黑板上一行行的數(shù)字,心里算出得數(shù)寫在本子上。我正寫著老師突然點我名字。我抬頭看老師,老師示意我到外面去,徐阿姨站在教室門口。
我低著頭快速地往外走,又聽見班里小聲的議論。那不是他媽媽嗎?那是他阿姨......他們還小聲說了一些什么,我走得太快,沒聽見。
徐阿姨帶著我到了一個大廠房里,好像是爸爸工作的地方。哪里很暗,我只看到周圍圓弧一樣的墻壁和光滑的柱子。父親提著行李箱站在離我?guī)撞竭h的地方。我看著父親的背影,站在原地不再往前走。徐阿姨推推我說:“歸歸,看,爸爸?!?p> 我已經(jīng)好幾天沒有看到父親了,住在徐阿姨家半夜醒來上廁所,客廳里沒有那盞小黃燈。我抿抿嘴,再不往前走一步。時叔叔和徐阿姨站在我身后,爸爸轉過身子站在我面前。他們似乎都有很多話要說,但是誰也沒開口。這時候我應該開口叫爸爸的,但我也不說話。直到父親把我抱起來,我在他懷里還是別著臉不看他。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那么做,用笨拙的方式向父親傳達我別扭的心里。父親親了親我的臉頰,囑咐我說要好好聽話,好好學習,不要耍性子了。他又看著時叔叔說這孩子讓你們慣嬌了。時叔叔和徐阿姨都不說話。父親自己笑笑。我還是不理父親,歪著頭不說話。父親把我放到地上,摸我的頭說:“爸爸走了。你......乖?!币坏窝蹨I突然砸到地上,我抬頭看父親,他已經(jīng)轉過身去了。
父親突然邁大步向前走,我追著父親喊:“爸爸!爸爸!爸爸!爸......”
時叔叔和徐阿姨蹲下來死死地拽住我。我拼命地往前掙扎,眼前模糊地看不清東西,只一片光光閃閃。我大喊著爸爸,哭到脫力,抽搐,最后攤在地上。時叔叔和徐阿姨拽著我,我的外衣被撕成了兩半,脖子被毛衣勒出一圈紅痕,我彈腿在地上哭,最后只是嗚嗚伊伊的聲音。
這一刻我才知道爸爸對我的意義,我沒有爸爸了。我的心抽抽地疼,就像陀螺一樣一轉一轉地,疼得打哆嗦。
我每天見到的人很多,但爸爸只有一個。時叔叔很疼我,但他不是爸爸。爸爸,這個詞從這以后有很長一段時間戳痛我,讓我不敢想,不敢喊,不敢說。我的心里藏著它,卻又不敢將它提上來。這個于人而言再平凡不過的詞語,在我心里卻是五味雜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