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不可一日無君,皇上冷不丁撂挑子跑了幾日,皇嗣為大,動不動死諫的老御史們咬咬牙也就忍了,但案頭的奏折堆積如山是不爭的事實,一回宮的皇上就被老淚縱橫的臣工們簇擁著進了軍機處,大有不處理完不讓出來的架勢。
一路上被皇上嚴防死守的初墨總算逮到機會喘口氣,瞅準了機會私下打聽打聽宮里的境況,鬼鬼祟祟地拉著趙八福,壓低了嗓音問道:“趙內(nèi)監(jiān),您也知道我離宮很久了,勞您問問,近來宮里是哪位娘娘主事?”
趙八福詫異道:“自然還是太后娘娘她老人家”,再想了想,明白季小主兒這是憂心在回宮后的日子,忙蝦著腰傾數(shù)吐之:“小主兒甭?lián)?,您走的時候?qū)m里是什么樣兒,現(xiàn)在還是什么樣兒?!?p> 初墨哦了一聲,低下頭若有所思。
趙八福在宮里擔(dān)了這么久差事,最遠大的志向就是有一日能做得比師傅段進誠好,能讓師傅拍著他自豪地夸一句青出于藍,見狀思忖了下,若是師傅在這兒,還會說些什么,琢磨了會子,主子爺千里迢迢將小主兒接回來,當然是得把主子爺?shù)牟璨凰硷埐幌肓芾毂M致地表現(xiàn)出來,當即哎喲一聲,換上一副慘兮兮的面容:“您不知道,您走之后,皇上這倆月連綠頭牌都沒翻,年輕氣盛的爺們兒正是血氣方剛的時候,奴才雖是個缺了身子的人,可光是想想,哎喲喂,也能體會到那種不易,把萬歲爺憋的,面皰都生了好幾個……”說到興頭上了,敢編排起皇上來,趙八福猛地頓住口,轉(zhuǎn)了個話頭,“還有自打您去了四龍山,萬歲爺想您想得緊,夢里魘了叫您名兒,奴才見了直抹淚,后來夜夜獨自宿在永壽宮,就再沒魘住過,就是您用過的褥子墊子一概不讓人換,就這么湊合著睡兩個多月了,都發(fā)臭了……”
眼瞧趙八福越說越不像樣,初墨趕緊制止了他,“多謝趙內(nèi)監(jiān)提點??蓱z見兒的,主子爺恣意,內(nèi)監(jiān)們也不攔著些?”
趙八福眼中飽含熱淚,“主子爺長情,奴才們哪兒攔得住哇,好在您回來了,這種折磨人的日子可算到頭了,要是再長那么些時候,奴才們憂心主子的淚能從養(yǎng)心殿流到筒子河里去?!?p> 那真真悲戚的樣子,初墨真有些擔(dān)心趙八福會當場抹起淚來,忙打斷他,問出了心里兜著的大事:“趙內(nèi)監(jiān),我走之后斷了宮里的信兒,熙嬪娘娘的事兒,是怎么個結(jié)果?”
這可不是拍著胸脯表忠心的時候了,趙八福賊眉鼠眼覷了覷窗外,確定沒人了,才小聲答道:“事兒出得突然,太后娘娘不管事,皇上讓奴才們查了,奴才們自然也沒敢掀起太大風(fēng)浪,畢竟熙嬪娘娘去在永壽宮里,誰也說不準兒到底怎么回事?!?p> 這話初墨聽明白了,皇上怕毒真是自己下的,畢竟自己是有和熙嬪動手的斑斑劣跡的,大張旗鼓查了下不來臺。
趙八福聲音越說越低,“再后來的事兒,奴才也弄糊涂了,有一日夜里皇上召了您見駕,就是您屈尊去刑部視察那日,皇上忽然命奴才們別查了,把您送到四龍山修道,對付大人家也算有交代了?!?p> 初墨委實不太相信,“付家人就這么算了?”
趙八福咳了一聲,“別說您自來善性兒,不能干那下毒的事兒,奴才說句僭越的話,即便真是您老一時想岔了,那又能如何?付大人還能掐著萬歲爺脖子非要個交代不成?橫豎熙嬪娘娘是人死不能復(fù)生,付家一時半會兒也沒閨女再能送進宮來填缺兒,再為這事兒添了萬歲爺晦氣,不值當了?!?p> 屋內(nèi)正熱鬧地挖著秘辛,門外忽然傳來宮女通報,林貴人來了。
趙八福透露了不少消息,自覺和永壽宮已是一條戰(zhàn)線里的人了,話也多了些,“林小主兒消息真快。小主子,奴才多嘴,您有了身子,最近來瞧您的娘娘必定少不了,您若是累得應(yīng)付,不如稱幾日病好生休養(yǎng)休養(yǎng)。得,奴才不礙著主子們敘舊情了,奴才告退?!?p> 趙八福呵腰倒著退了出去,小宮女領(lǐng)著林貴人進屋,各自見了禮坐下,寒暄幾句初墨的遭遇,“當初那一別,我心里難受得緊,季妹妹離京那日想去送妹妹的,無奈困在宮里沒法子成行,好在婉嬪娘娘宮中有位叫夏竹的宮女子,說當初進宮時同妹妹宮里的大宮女是一道兒練規(guī)矩的,每每思極了妹妹,我都尋了夏竹來說說話,好歹能淡些眷掛?!?p> 初墨心中大震,好似想到了些什么,不錯眼珠地盯著林貴人的眉眼想瞄出些什么端倪,可林貴人似乎真的只是隨意一提,很快就將話題轉(zhuǎn)移到別處去了。
初墨卻是無心再搭話,聊了會子就顯出疲態(tài),林貴人哎呀一聲,“瞧我,季妹妹如今有了身子,是得多歇歇才是,我還拉著妹妹絮絮叨叨誤了妹妹歇息,既這么我便告辭了,改日再來瞧妹妹。”
此時循例應(yīng)當出言挽留,可初墨腦子里全是林貴人若有似無提及的那件事,就坡下驢道了別,屏退伺候的宮人,獨留了緗兒在屋內(nèi),面色急切地問道:“緗兒,你可認得一個叫夏竹的宮女子?”
緗兒回憶了片刻,點頭答道:“回小主子的話,是認識的,剛進宮學(xué)規(guī)矩那會兒住在一個他坦里,后來各自跟了主子,奴婢和夏竹的來往得就少了,不過絳兒和夏竹是一個地方來的,似乎還挺說得上話。”
一氣兒說了太多話,初墨有些乏力,坐回坐榻上將事情捋了捋,若熙嬪的毒是婉嬪下的,那林貴人就是來通風(fēng)報信的,可婉嬪和林貴人是姑侄,這么做對林貴人有什么好處呢?
還沒等她理出頭緒,門“篤篤”響了兩聲,小宮女又在門外通報道:“小主子,韓順妃娘娘差人來請您過去敘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