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北地王國(二)
天色尚亮,不時有烏鴉鳴叫??罩邢轮⊙?,大地白茫茫一片。
李果走出木屋,聞到幾縷糞便的氣味在冰冷的空氣中游蕩。
這座城市坐落在一面寬闊的緩坡上,下方灰暗的木屋錯落不齊,街道歪七扭八,牲畜在路上閑逛,泥路上腳印連成交錯的凹槽。
在這一片狼藉之中,并非無規(guī)律可循,越往坡上,牲畜越少,道路越干凈,木屋也越高大。李果從木屋走到緩坡中間的大路上,看到自己處在緩坡的較高處,已經(jīng)是相對干凈的地方了。
寬闊的坡道向上直通他等會要去的地方,城里最大的房子,藍(lán)山把它叫做“大宴廳”。從這五分鐘就能走到。
城市外圍環(huán)繞著木墻與瞭望塔,木墻由削尖的木樁并列而成。然而,木樁高低不齊,瞭望塔上也不見人影。
李果看到幾處木樁頂端被染成暗紅色。他心里有些發(fā)毛,沒想到這些木樁真的刺穿過什么活物……哪怕是這樣,這里的居民也懶得把城墻再修扎實一點。
“唔,說是王國……人口和一個村也差不多吧?!崩罟h(huán)顧四周。
“差不多?!?p> “那個女人說沒見過我這樣的男人,看來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夸獎。唉?!?p> “我看你還是少打她的主意為好?!?p> 李果假裝沒聽見。
城外仍是一片白綠相間的緩坡,薄雪中露出一塊塊濕潤的草地,平原周圍肅立著黑黢黢的針葉林。
回頭望去,城市背靠著一面壯麗的黑色山崖,擋住了冰冷的北風(fēng)。絕壁頂端,北風(fēng)遙遠(yuǎn)地轟鳴著,壯麗的白云也只是從那里擦肩而過,明亮的飛雪從崖頂向低處的草原與樹林上飄灑,恰好落在城墻之外。
“別東張西望了,我們走快一點。”藍(lán)山催促道。
“著什么急嘛。”
“你來到新世界就一點不緊張?”
“我拿過兩屆外行人杯的冠軍,你懂吧?”
“是是是。快走吧?!?p> 他們向著絕壁的方向走去。坡道頂端的大宴廳,便是城市里最靠近絕壁的建筑了。
到了大宴廳門口,才發(fā)現(xiàn)大宴廳比想象中的宏偉,它是一座木質(zhì)的宮殿,十米高的支柱與沉重的房梁精細(xì)地雕飾過,屋頂?shù)娘w檐上雕刻著一顆栩栩如生的熊頭,像空飄氣球那么大。
大宴廳的門口十分溫暖,門口兩側(cè)的火盆在凜風(fēng)中吐出長長的火舌,雪落到這里很快就化了。
大宴廳內(nèi)吵吵嚷嚷,交杯換盞,墻邊十?dāng)?shù)個高腳火盆照亮了整個大廳。兩張長桌平行列在大廳兩側(cè),桌面幾張空盤子上沾著面包和熏肉殘渣。但酒還有剩的,大胡子的壯漢們喝成一片。
兩桌大漢時不時向長桌一端的空座位舉杯??兆磺?,是桌上僅剩的一盤肉與香腸,還有一杯裝滿的麥酒,它們一口都沒動過。
李果和藍(lán)山踏入大廳,歡鬧的空氣在一息之間凍結(jié)了。只?;鹋栲枧咀黜憽?p> 大廳中央鋪了一條紅色的地毯,通過兩張長桌中央,從門口直通向彼端階梯上的高臺。
高臺上,高山形狀的王座中坐著一位披著熊皮的大漢,熊皮上有三個熊頭,這身皮革無疑是由三張熊皮拼合而成的。
大漢雙手并在面前,拄著一柄長劍,從前方看去,寒光閃閃的劍刃時隱時現(xiàn),將這位王者的形象分割成對稱的兩半。
一個沙啞的聲音在大廳中回響,李果乍一聽還以為是國王在說話,一會他才注意到階梯上還立著另一個人,一位祭司打扮的人??瓷先ゴ蠹s五十來歲,是大宴廳里最年長的人。
“他叫我們走上前去。”藍(lán)山解釋道。
兩側(cè)長桌上,大漢們鼻子以下的臉長滿了深色胡須,在這樣的臉上,他們圓瞪的怒目更是尤為明顯,眼睛好像瞪出了眼眶似的。李果的余光能看到他們的眼珠緩慢地、緊盯著他轉(zhuǎn)動……
他盡量放輕腳步,然而地板還是在紅地毯下方咚咚悶響,猶如命運的鼓聲。
祭司走下階梯,傲慢、陰鷙的臉上爬著剛硬的皺紋,裘皮斗篷上掛著羽毛和搖晃的雞爪。
他手上握著一個簡陋的頭箍,頭箍上有四塊雕刻過的石頭。祭司問了藍(lán)山一句,藍(lán)山搖頭。于是祭司把頭箍給李果,做了個戴頭箍的動作。
李果詢問地看向藍(lán)山,藍(lán)山點點頭,他這才把頭箍戴上。
“這是啥?某種儀式嗎?”李果輕輕問藍(lán)山。
“你最好只在回答問題時開口。”祭司說。
“明白了?!?p> 李果驀然聽懂了他的話。
“你和他來自同一個地方?”
“是的。我們來自一個……”
“你不必吹噓。我們早已知道,你來自一個神話般的世界,有在灰暗天空中飛翔的鐵車、橫跨無數(shù)王國的思維之網(wǎng)、瞬間湮滅百萬生靈的毀滅魔法。毒蟲與猛獸被屠殺殆盡,騙子、竊賊與強盜銷聲匿跡,山火、洪水、地震與風(fēng)暴都無法使文明動搖。
“那里的人們,天一亮就勞作直到夜晚,不是為了填飽肚子,而是為了更高尚的理由!每一個人,都能填飽肚子——可是。大多數(shù)人竟然比秋天的枯草還瘦弱……”
祭司的聲音在廳內(nèi)回響。從不是為了填飽肚子開始,長桌上持續(xù)傳出壓抑的笑聲。說到枯草,祭司拍拍李果的手臂,使他搖晃了一陣,長桌上笑聲更甚。
“……比枯草還瘦弱,以至于我們這些原始、愚蠢、未開化的野蠻人,能夠輕易把你的肋骨捏進肺里?!奔浪就{地盯著李果。
李果只好點點頭。
“所以我要問的是,你會什么,你擅長什么?來自舊世界的‘高等人’?”
李果望向藍(lán)山,他回以一個“沒什么大不了”的眼神。
也不知道是哪位穿越者前輩把我們的形象搞得這么差……李果在心里抱怨。
“沒什么高低等可言,我們都是一樣的?!崩罟M力的咽了咽,“……你的文采比舊世界的人好些,著裝也挺時髦?!崩罟沉似乘路系碾u爪。
“我建議你收起諷刺?!奔浪緩乃绷说幕⒀乐袛D出這句話。藍(lán)山在一旁不停地點頭。
李果低頭,確實想了一會。
“我懂的不多,只會玩游戲……和戰(zhàn)斗。”
“又是戰(zhàn)斗!第一次聽到這樣的回答,我們都笑了?,F(xiàn)在是第三次,沒有人還笑得出來。你的兩位朋友要是真的擅長戰(zhàn)斗,在桌子盡頭的就不會是空椅子!”
長桌邊的壯漢們有的拍案而起、有的敲打酒杯、有的惡語相向,憤怒的聲音連成一片。藍(lán)山眉頭緊皺。
“肅靜!”祭司聲音嘶啞,卻愣是把壯漢們的聲音壓了下去。
“但是,你們制服了魔狼——盡管我對彼得羅的說法相當(dāng)懷疑——”祭司看了看長桌上靠近國王那端披熊皮的壯漢,也就是之前來傳令、在草原上隱藏起來的那位,祭司繼續(xù)說道:
“它的確是我們的心頭之患,它吃光了半個山脈的牛羊,它有毒的咆哮能癢倒最堅定的戰(zhàn)士,它飲過的溪水能讓女人流產(chǎn)、男人陽痿。哪怕只是在它臨死之際給予致命一擊,也稱得上是英勇之舉。英勇戰(zhàn)斗永遠(yuǎn)值得褒獎?!?p> 長桌邊傳來暗暗的贊許聲,許多人瞪過去,贊許聲很快在眾目睽睽之下消失了。
“別高興太早,功不能抵過。本來你們該被丟去和女人一起種田釀酒,但是,寬厚、可敬的國王,決定給你們最后一點耐心——和信任。七天之內(nèi),王國會給你們提供酒和食物,彼得羅會傳授你們戰(zhàn)斗技藝,獵隊會帶著你們外出……”
“那當(dāng)然是最好的!”長桌邊跳出一個壯實的年輕人,站到大廳中央的地毯上,他足足比李果高出兩個頭,“我們會在他們身上涂上溫?zé)釃娤愕难蛑蜓?,讓他們和巨狼、猛鷲或者大蝠鬼賽跑,想必對改善體質(zhì)大有裨益?!?p> 大家笑起來?!斑@主意好!”一些人叫道。
“回去,弗里喬夫。”祭司沉聲道。
年輕人一個后躍,撞擊在原來的座位上,穩(wěn)穩(wěn)坐住。
“有其它的獵隊愿意收容他們嗎?”祭司問道。
這個叫弗里喬夫的年輕人攤開雙臂,左顧右盼,讓大家看到他嘲弄的笑容,表情像是被滑稽的蠢話逗笑了。大廳內(nèi)一片沉寂。
“很遺憾,獵隊都不歡迎你們……你們只能全靠自己了?!奔浪狙壑新冻鰬z憫,“七天后,王國不會再給你們提供酒和食物。這里的規(guī)矩很簡單,掙得的食物比吃掉的多就有資格活下去,我們不會收留任何白白浪費食物的人。你們要是真擅長戰(zhàn)斗,就去向荒野討吃的吧……”
祭司轉(zhuǎn)過頭去,不再看他們,哀傷和冷漠浮現(xiàn)在他臉上,就好像是不忍心、也沒必要再看必死之人。
大廳外又走進來兩個人,一個是黑色皮膚的少年,李果的隊友羅修。還有一個身材修長,露出健壯手臂的高個子女人,她額角有一道顯眼的疤痕。
“怎么現(xiàn)在才來?”祭司問。
“他一直找我決斗。”健壯女人回答,“我不會拒絕決斗?!?p> “你贏了嗎?”低沉的聲音從王座上傳來。
“當(dāng)然!我總是贏,父親?!?p> “輸給一個娘們?!备ダ飭谭蚝退磉叺娜肃托Φ?。
羅修低著頭,火盆在他兩側(cè)的眼白中燃燒。
“你也輸給過我……”女人說。
“哎唷,那時候我四歲,第一次拿劍。你已經(jīng)六歲了。可是后來呢?”弗里喬夫笑道。
“夠了!”王座上傳來聲音,“我看得出來。對于這三人,仍有勇士認(rèn)為懲罰得不夠。”
“沒錯!”有人回應(yīng)道,“給幾個要死的人酒和食物到底有什么意義?不如現(xiàn)在就丟到荒地去!”
對這一回應(yīng),席間發(fā)出反對的聲音。
“我們可以少給一些。埃爾維斯?在這七日內(nèi),”國王一字一頓地說,“禁止他們飲酒?!?p> “是?!奔浪净貞?yīng)道。
席間的壯漢嘟噥著。
“禁止飲酒!嗐,這下夠他們受的!”
“還不如直接丟到城外,死得干脆?!?p> “他們畢竟只是孩子,沒必要……”
“彼得羅!把他們帶出去。”國王大聲命令道。